大雪下了一個月,十二月三日,雪停了。
癱瘓的政府機構勉強維持運轉,積雪深度達到一米七四,鏟車轟隆隆地推過馬路,試圖清理出平整的路麵,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陳落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盯著電視機熒屏,新聞女主播說:“插播一條突發新聞。”
“新疆烏魯木齊市、昌吉市、昆塔爾市,甘肅蘭州市、張掖市,寧夏銀川市、中衛市在清雪工作中遭遇異常現象,請群眾們待在家中,不要出門。”
異常現象?陳落摁遙控器轉到新疆地方新聞台,一模一樣的表述,“異常現象”,這什麼意思?
水燒開,陳初沏了兩杯茶,把杯子端到陳落麵前:“喝。”
“謝謝,你不嫌燙嗎?”陳落接過杯子放在茶幾上,偏頭透過窗戶看外麵大亮的天色,說,“我們出去掃雪。”
“它說,我們不能出去。”陳初指向電視機。
“在超市門口,不走遠。”陳落說,“雪把路堵住了,顧客沒辦法進來。”
陳初想了想,說:“好。”
陳落看著陳初一身單薄的襯衫長褲,問:“你不冷嗎?”
陳初搖頭。
陳落不信,伸手去摸陳初的手臂,熱騰騰的,像個火爐。陳初僵著胳膊,怔怔地盯著地板發呆。
零下四十度,新疆的暖氣管道深埋地底,所以沒有被凍裂,暖氣正常工作。
出門要穿一層秋衣兩件毛衣一個棉馬甲加一件羽絨服的陳老板深深地羨慕陳初的體格,他站起身:“你去倉庫拿鐵鍬和推雪板,我換好衣服就來。”
“嗯。”陳初說。
“不行,你還是要穿厚一點。”陳落招手,“不然太顯眼了,過來。”
陳初乖乖跟在他身後,看陳老板像隻土撥鼠從衣櫃裏刨出一堆冬衣,陳落說:“床板底下有羽絨服,你幫我扶著。”他掀起木板,拿出兩件長款棉服放在床上,“試試。”他和陳初並肩站比個子,兩人差不多高,看不出分別,他點頭,“應該能穿。”他又打開衣櫃門在抽屜裏找出兩條圍巾和一雙手套,“還有這個。”
兩人換好衣服,陳落穿得格外厚,一搖一晃像個高堅果,陳初穿得少一些,顯出修長的身段。
手執除雪工具打開超市的玻璃門,積雪凍得結實,不像上一次散落垮塌,直愣愣地矗立原地。陳落揮起鐵鍬捅進雪裏,和陳初一起用力掏出一個洞。
隱隱約約的,他聽見趙子慶的聲音:“陳老板!”
“哎!”陳落應道,“這裏。”
陳落個子高,在一米七的積雪裏露出腦袋,趙子慶沒那麼高,他跳起來:“我在這。”
“今天夠冷的。”陳落說,“小嘉上學了嗎?”
“沒呢,一個月沒去學校了。”趙子慶說,“今天零下四十度,小嘉在家上網課,抱怨說眼睛都要看瞎了。”
“怪不容易的。”陳落說,“你家有存糧嗎?要不要我給你拿點?”
“好啊,我們吃了一個月幹果。”趙子慶說,“吃得夠夠的。”他跳起來看到陳初,“這位是?”
“我弟弟。”陳落說,“豆豆在家睡覺呢。”
“以前沒見過。”趙子慶說,“你家兩個大男人,肯定要吃不少東西,我店裏還有存貨,跟你換換。”
“太客氣了。”陳落說,“我們倆夠吃。”
“這個時候給錢你也用不上,鄰居這麼些年,我不能占你便宜。”趙子慶說,“哎?你那邊雪怎麼那麼薄?”
陳落笑著說:“我上個星期開門營業來著,李勝利來我店裏買東西,應該是他們挖的。”
“這樣,老張呢,你見他了嗎?”趙子慶問。
陳落搖頭:“沒有,我想去他那看看,可惜沒辦法過去。”
“好了,堆在這裏就行,等會兒有車過來推走。”趙子慶把雪堆在馬路上,“幸虧新疆地方大,把雪堆到戈壁灘上就好,等氣候暖和化雪了,說不定新疆能變成糧倉。”
陳落樂了:“你這麼說還挺像個好事。”
“苦中作樂唄,總不能坐地上哭吧。”趙子慶說,“我把老張門口清一下。”
“我們幫你。”陳落說,“我看南方受災挺重的。”
“是啊,凍死好多人,他們沒有暖氣,也不會常備冬衣,海南都降到十度了。我表弟在廣州,給我打電話說想要一床棉被,可是大雪封城,交通都停了,我怎麼給他寄啊。”趙子慶愁眉苦臉。
“會好的。”陳落說,“起碼雪停了。”
“是啊,起碼雪停了。”趙子慶歎氣,低頭掃雪。
三個人一直掃到下午,中途歇了個午飯時間,把三個門麵門口的路清掃幹淨。
傍晚,市政的清雪車來了,兩台開道,兩台收尾,卡車跟在後麵,一共六輛車,來回兩趟清理幹淨六車道的馬路,重現街道的往日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