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日,全球寒冬已經持續兩個月零十天。
陳落接到了一個電話,放下手機,他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回神。
“你怎麼了?”陳初端著一盤巴旦木走過來。
陳落搖頭:“沒什麼。”他看向巴旦木,“你想吃這個?”
“嗯。”陳初坐進沙發,拿起一個堅果,笨拙地剝開,放到鋪好的餐巾紙上。
陳落靜靜地看陳初剝巴旦木,本該是超市營業的時候,他卻懶得下樓開門。
陳初剝好一堆果仁兒,把紙巾折成一個小兜兜,拿起來遞給陳落。
“你不留一點啊?”陳落接住紙巾兜兜,捏了一顆果仁放進嘴巴咀嚼,鹹脆口味,唇齒留香。
陳初搖搖頭,抽一張新的紙巾鋪在茶幾上,繼續剝果仁。
向後仰靠在沙發上,陳落呼出長長的一口氣,說:“我爸給我打電話了。”
入冬兩個多月,陳英華總算記起自己有個成年的兒子。陳英華當年出軌離婚,陳落便和他再不親近。一年一個電話的例行問候,多半在春節前後,陳落知道陳英華生意興旺,他一點兒也不想往上貼,更不想知道陳英華的近況。
這次陳英華的電話來得早了一些,仍是不鹹不淡的無聊問題,最近怎麼樣,缺錢嗎,注意身體之類的,陳落聽得不耐煩。陳英華忽而來了一句,想見見陳落。
掛掉電話,陳落左思右想,琢磨陳英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陳英華今年五十八歲,還有兩年時間退休,家底豐厚,身板硬朗,最多有點煙酒造成的老毛病。陳落捏捏鼻梁,雖說他對陳英華心存怨恨,說到底,陳英華是他血緣相係的父親。小時候,陳英華對待陳落可謂溺愛,陳落考上大學,陳英華甚至送他一輛汽車作為畢業禮物。
陳英華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卻是一個好父親,他關心陳落的考試成績,尊重陳落的想法,每次從烏魯木齊回來必然給陳落帶驚喜小禮物。提起陳英華,陳落情緒複雜,他恨陳英華花心好色,又擔憂陳英華的身體狀況。
“你討厭他?”陳初問。
“我……”陳落理不清心裏的思緒,“他說他開車來昆塔爾出差,順道看看我。”
陳初點頭,用力掰開巴旦木的殼,發出清脆的“哢吧”聲。
“他和我媽離婚,因為他出軌。”陳落說,“就是,他和別的女人發生關係了。我很不喜歡他這樣做。”何止不喜歡,陳落跟陳英華吵得翻天覆地,三年沒有跟陳英華說過話。
“忠貞是愛情的必需品。”陳初說,“雜誌上寫的。”
“嗯,但是,他對我很好。”陳落說,“他是世上少有的好父親。我上初中的時候,換了新班主任,我的成績下滑得厲害,原因是班主任不喜歡內向孤僻的小孩。我那時候正好察覺到自己的性向和別人不太一樣,自卑得緊。”
陳初認真聽著,眼瞳黑亮,像兩顆玉石。
“我爸接我回家,聽完我的解釋,告訴我喜歡同性不是錯誤。”陳落笑起來,“他說,愛是老天爺給每個人的禮物,有的人愛異性,有的人愛同性,有的人愛變成異性的同性。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愛誰,他是我的父親,無論我選擇愛誰,他永遠愛我。”
“去見他吧。”陳初說,“我不記得我的父母長什麼樣子了。”他有些失落。
看著陳初,陳落意識到永生的代價,是拋棄愛憎,踽踽獨行,是一個惡毒的詛咒。禍鬥在無盡的災難中輪回,天狗則斬盡七情六欲,做一個行走人間的觀察者。
忽然,一陣敲門聲響起,陳落披上外套,下樓:“誰啊?”
“陳老板。”老婆婆的聲音傳來,“今兒不營業嗎?”
“就來。”陳落打開門,六指婆婆和宗光禪師走進來,表情嚴肅:“小陳,我們可以談談嗎?”
陳落挑眉:“談什麼?”
“我們在這觀察你幾天了,覺得你是個好人。”六指婆婆說,她掏出證件,“我和宗光是靈協的首席,正式向你發出邀請,希望你和你的狗能為人類的未來做貢獻。”
“什麼意思?”陳落警覺,他想起昨天晚上的夢,離開昆塔爾,去向鈞死亡的那座山。
“你的狗是隻妖,對嗎?”六指婆婆說,“它活了多少年?幾千年?上萬年?”
“我不知道。”陳落說。
“你想保護他,我們理解。”六指婆婆說,“但你仔細想想,人類的未來,或許就係在它身上。我們不會傷害它,隻需要抽幾管血,做幾個測試。”
“你們捉了多少隻妖了?”陳落問。
“目前,三隻,兩隻自願。”六指婆婆說。
“我需要時間考慮。”陳落說。
宗光禪師開口,語氣溫和,內容卻不太友善:“留給人類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