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誰欠誰(1 / 2)

日落時分,營區房頂。

趙期昌坐在黃泥屋頂上,手持匕首在膝蓋前土層上捅刺、刻畫著,土層下麵是一層茅草與蘆葦簾子,最下麵就是木梁。

房頂上除了他,還有劉磐。

落日金輝映在臉上,劉磐胡須泛著光芒,左手還握著一條鵝腿,身前黃土層上插著沾染油跡的匕首,右手端著酒葫蘆剛放下:“這回分別,就不知是多少年了。山東這地方適合養老,不適合折騰,太多人盯著這裏,老弟縮在登萊就好,也不會有人生事情去招惹老弟。”

哈著酒氣,眯著眼斜視夕陽,劉磐也對未來沒個著落,神態頗有些瀟灑出塵:“四川那邊待不了,廣東也惹了仇家,九邊那邊也不好去。之前想著留在山東,現在就怕走漏風聲遺禍將來。能去的地方真不多了……河南如何?”

語氣試探,他眼神卻直勾勾落在趙期昌臉上,仿佛真的在詢問趙期昌的意見。

趙期昌低頭擦拭匕首,抬頭瞥一眼劉磐,努嘴:“能去的地方不多,沒啥選擇餘地。劉大哥如此,我也是如此。”

“不一樣,我是得罪人太多,弄得各處都有仇人,幾無容身、立足之地。”

翹著唇角,劉磐頗有自得:“做人做到我這個地步,古往今來也沒幾個人了。扣指算算,目前除去山東能去的不過四個地方。去遼東,老頭子在那邊兒,不好見麵;去湖北,這地方安生沒啥前途,一團死水久久不動,也弄得當地軍將排外,去了也過不了安穩日子;回南京那邊兒,也是臉上無光,不好見親友。”

尤其是南京,那邊兒勳戚數量不比北京少多少,劉家延慶衛四品世襲僉事雖不入流,可混的不錯,家中代代有軍權,是傳承得力的將門。因此,人脈圈子廣泛,與南京上上下下的勳戚都有聯係,有關係就會相互比較。

看著趙期昌,劉磐最後無奈道:“數來數去,目前隻能去河南了。這地方跟湖北一樣平安久了,去了跟養老沒差別。不過呢,終歸是中原要地,人員流動如活水,沒啥排外的風氣,好立足。”

偏僻一點如山東這地方,運河沿線的府縣風氣開放,就不會排外。而登萊青三府就偏僻的厲害,又沒什麼強烈的對外流動需求,結果就是風氣保守,顯得排外。

這年頭,河南可以說是最不排外的省份之一,尤其在官場上來說。

河南一省賦稅隻給戶部報賬,其他的都會砸入河道體係,這麼大規模、運作曆史長遠的資金流動是十分吸引人的。沒有哪一派力量能獨吞這筆專項款的使用權,都是你我輪流來發財。

所以官員變動頻繁,沒有固有的派係力量,自然也就沒有排外的風氣。而官員異地任用的原則擺在那裏,河南人就別想在河南做官,更不可能染指河道修繕專項款,也就沒有紮堆結隊與外人掰腕子的必要。

劉磐是真沒地方去了,趙期昌細細分析,也是苦笑:“劉大哥這裏多少還不算窮途末路,縱使去湖北,不過日子難過一點罷了。而我這裏,此時最怕的就是朝廷調動。”

想起這類事趙期昌便心浮氣躁,手裏握著黃土搓著,語氣略顯陰沉:“我不怕省裏調我出登萊,就怕朝廷調我出登萊。朝廷一調,這範圍可就大了。西北甘肅鎮年年動亂,吃都吃不飽;若調到巴蜀之地,咱連川音都給忘了,指不定怎麼排擠咱呢;若是去廣西平亂瑤僮土族,那邊兒弄死我一個北方人也是易如反掌。”

“登州那邊的事情也容不得我離開,遠離登州三千裏,可能三五年後我回鄉一趟,將什麼都變了,什麼也將沒了。”

眯著眼,趙期昌不敢再想象朝廷調自己去太遠地方造成的恐怖結果。哪怕他現在被調離登州被安排在山東,就是安排在曆城,他也無法總控基層發展。他對家中發展、附屬家族控製、捕倭軍的影響力會隨著調任距離的增大而降低!

家中發展速度不合人意,必然會弄得附屬家族不滿,降低凝聚力;附屬家族失控,等於家業崩潰,等於軍官隸屬體係崩潰;軍官體係崩潰,自然失去對捕倭軍的影響。

這三個方麵相互影響,趙期昌待在登州好好發展,相互助益會擰成一股繩;若負麵發展,相互影響惡化速度會更快,崩潰的速度會超乎大多數人、親曆者的想象。

看著劉磐,趙期昌咧嘴齜牙,有些無奈,賭氣道:“反正不到後年,我是不會離開登州的。誰要調我,那我也隻能辭職!短期內,離開登州,等於自絕活路。這是眼前的狀況,至於兩三年後的形勢,想來能讓我滿意的去處也不多,恐怕不到五指之數。”

兩人彼此的能力、膽魄都是相互欣賞並滿意的,看好對方的潛力。現在臨分別,就是一次交底。不說前途,隻說目前的短板,以示誠意。

唔,這種行為不離奇,隻是很多人沒注意罷了。往往好朋友分別前,就會坐在一起談談眼前的困境;而一般流於表麵的朋友分別、聚會時,談的往往又是困境之後的種種美好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