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期昌對自己目前的困境也算看的明白,困境之後的去處也是個問題。他太過依賴捕倭軍這個暴力團體,失去這個暴力支柱,很多人看都不會去看他一眼。他的一切舞台,都是捕倭軍在支撐著,他的命運與捕倭軍已死死綁定在一起。
其他人可以帶著家丁部隊,朝廷調令下來,去哪裏都成。而趙期昌最大的底氣來源於捕倭軍,捕倭軍也成為他最大的拖累。他沒法像其他軍將那樣隻顧自家,他還要顧慮捕倭軍上下軍官、軍士的生活、前途。
休戚與共,不是嘴上說的那麼簡單。
時間過得越久,他與捕倭軍的聯係也將更加的牢固、親密無間。他創造出了抬高身價的捕倭軍,就跟腫瘤一樣,捕倭軍自身也在尋求發展,這種發展本能是不受趙期昌控製的。良性的一麵在於督促趙期昌,惡性的一麵就體現在不能控。
他真的想不到,今後與捕倭軍綁死的自己,還能去哪裏混。
趙期昌能察覺自己今後麵對的窘迫環境,劉磐聽了趙期昌一席話沉吟良久,鵝腿吃完丟了骨頭:“老弟這邊兒可行的去路的確不過一掌之數,下回也不知還能不能活著見麵。咱提醒你一點,登萊這地方你發財、練幾千兵馬尚可,再待個七八年也行。可十幾年後,你還一門心思龜縮登萊操練兵馬發展家業,別說朝廷,光省內高門就容你不得。”
搓著手上油跡,劉磐頭低著:“還有你家裏那些事情,一個有本事的人,決然沒有缺朋友的說法。世上那麼多人,也無缺人的說法,隻有用人的說法。也別嫌我說話難聽,我劉磐不靠家裏頭,靠著朋友還不是闖出了一番基業?老弟這頭兒,那幫宗族姻親能成,就一起共事,不能成就算了。”
微微抬頭瞥一眼趙期昌,見趙期昌並無不滿,劉磐繼續說:“老弟也是爽快人物,這麼拖泥帶水、勉強維持著僵局,不若一刀兩斷各走各的。”
頓了頓,劉磐最後咧嘴笑著,笑容粗鄙接地氣:“就跟母羊下崽子一樣,肚子裏時崽子離不開臍帶,等下出來時,臍帶反倒成了累贅,沒有不咬斷的。”
趙期昌緩緩點頭:“這些道理我都懂,隻是與他們攤牌,太傷情麵。”
劉磐起身,搖頭笑著:“成了,你明白就好。”
趙期昌側頭,也擠出笑容:“就不送劉大哥了。”
衛裏各家聯盟組成的登州係、登萊係與他趙期昌可不是單方麵的供養關係,是互利互助;捕倭軍這邊兒也是互利互惠相互依賴的關係,不是簡單一句‘臍帶’能解釋幹淨的。
若隻是‘臍帶’這麼簡單的關係,那該斷則斷,不斷反受其害……至於臍帶、養育之恩,報不報以後再說;然而摸著良心說,趙期昌與各家是互生關係,這就不好斷了,這牽扯到一個關鍵問題--到底誰欠誰的!
趙期昌欠他們的,那主動攤牌分家,必然是一場深埋仇怨、後患無窮的分家過程;趙期昌不欠他們的,反倒是他們欠趙期昌的……抱歉,趙期昌這邊的嘴沒有張茂、趙鼎明這邊兒的多,吵不過這些人。
因為誰欠誰這筆賬是最大的糊塗賬,他們可能覺得趙期昌還欠他們的,趙期昌這邊也覺得他們欠自己的。設身處地,關係到自己切身利益時,人人都很難客觀衡量、公正說話。
既然是一筆糊塗賬,根本扯不清的事情,那主動攤牌提議分家……無疑會在道德上、輿論上陷入不利地步。
可趙期昌必須要分,眼前是最好的時間。田啟業、劉文清兩係反水,登萊係內上下人心不穩,張茂、趙鼎明威望、勢力折損最盛,根本無力對他發起內部製裁。
眼前別說製裁,隻要趙期昌攤牌分家,緊接著就是趙鼎明、張茂爭奪領袖地位,趙張之爭足以讓他們兩個打破腦子,誰還有功夫去找趙期昌的麻煩!
關鍵在於這兩個人終究會決出勝負,到時候勝利者夾帶著戰敗者轉過頭來尋趙期昌的麻煩,想吸趙期昌的血補充戰鬥損耗或拉攏人心,到時候趙期昌又該怎麼應對?
如何將攤牌這件事情辦好,順順利利分家,才是趙期昌要考慮的事情。這已經不是數學問題了,而是臉皮、心黑的綜合問題。
劉磐走了,他明天天亮時就要督軍北上魏家灣,然後跟著船幫去京師。而趙期昌,卻不斷衡量著,尋找著可供他插針的縫隙。
不需要太多的縫隙,隻需要一個足以讓他站在道德製高點,能一舉壓得趙鼎明、張茂不能反駁的落腳點……可這樣的隙縫不好找。
盡管孟守義之死引發的一串事情,以及同時發生的田劉二係反水事件中,趙鼎明、張茂扮演的角色不光彩的很,可這種事情是不能拿出去說的,是不能廣而告之的,是不能充作墊腳石,使自己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的。
對此,趙期昌隻能感慨一句:合夥難,散夥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