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邢一鳳進入營伍,全軍開始大麵積的貫徹法製普及工作,從上到下,無有遺漏者。
地方上稀裏糊塗過日子沒問題,京裏規矩多,那麼多人盯著,你守身嚴謹,也架不住身邊蠢貨犯事跟著被株連。
“在朝官員交朋結友黨紊亂朝政者,問斬!”
“刑部及大小各衙門官吏不執法律聽從上司官主使出入入罪者,問斬!”
“諸衙門官吏與內近侍人員互相交結,漏事情符同奏啟者,問斬!”
“近侍官員漏機密重事於人者;增減官文書因而失誤軍機者無故失漏,使印信因而失誤軍機者;問斬!”
登州水寨外,趙期昌手邊放著刑一鳳刪減、挑選出來的《大明律》條律。而手裏握著的則是另一種《大明律》,他言語間揮舞手臂,語調朗朗給部屬軍官上課。
邢一鳳擔心登萊軍莽莽撞撞惹事情,更怕短時間內無法適應京中規矩,這才把相關的條律選出來讓軍中宣傳一下,讓軍隊對律法有基本的認知,免得犯事了連怎麼死的都弄不明白。
《大明律》條律不多,趙期昌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貫徹態度擺出來,從軍官層次開始全麵學習《大明律》。他要開始全麵普及的《大明律》,則是完全版本的《大明律》!
以前沒這種名義對軍中執行大規模的集中教育工作,現在吃喝不愁,就是最好的時間。
說白了,你讓軍士空口白牙學習《大明律》屬於扯淡,不管怎麼說也得讓軍士認識相關條律的字,這認了字再學會寫字,也就順利成章了。
一處把總級別的四圍小營壘,軍士列隊盤坐,哨官、隊官手持鞭條往來於隊列中,隊列前,由本把書吏抑揚頓挫的宣讀《大明律》中與軍人相關的斬罪,以及相關按例。
“太廟太社及宮殿射箭放彈投擲磚石傷人者;文武官內官廚子校尉牌麵偽造者;貪取來降人財物因而殺傷人及中途逼勒逃竄者;飛報軍情隱匿不速奏,聞因而失誤軍機者;一律問斬!”
營區外,邢一鳳體貌雄壯,外型比劉磐還要凶狠三分……
身披素黑收邊,黑漆魚鱗連身對襟甲,這位當年的探花郎全身一水黑色,隻有身旁老仆捧著的鳳翅盔盔纓是白色的。
這是一套很有歲數的魚鱗甲,屬於典型的明初繁複(臃腫)款式,如今隻是新包了一層邊底,並在甲片上重新上漆防鏽、美化。
看著營中三百餘軍士盤坐聽講,一個個軍士揚著下巴仰望講讀《大明律》的書吏,那種求學、專注的眼神令邢一鳳心中驚悸,莫名的驚悸。
手有些抖扶在柵欄上,邢一鳳閉上眼睛想要忘記剛才那些眼神,搖搖頭,睜開眼,入眼的軍士眼神如舊。
這種眼神,他在龍江衛的衛學裏見過,他在給司禮監的小宦官講學的時候見過,他對著水麵自照時,也見過!
淩雲翼腳步輕挪上前,低呼:“先生?”
邢一鳳輕輕擺手,扭頭看趙炳然:“劍門,一營之中學風鼎盛,由此可知登萊諸衛教化大昌,這不僅僅是劍門的功德,也是登萊軍民的幸運啊。”
趙炳然撫須上前,右手負在背後挺直胸膛,也是微微側頭露笑:“人皆有好學上進之心,大開方便之門,何愁教化不興?”
是啊,是個人都知道讀書識字的重要性,因為這意味著改革自己的命運,改變自己宗族的命運,可是……這是軍隊,是殺人的軍隊,怎麼能擁有這麼熾烈的學風?
作為軍戶子弟,邢一鳳自然是不反對軍戶子弟求學上進的,他比誰都支持。
可作為東宮侍講,內定的未來首輔,他自然清楚一支從上到下渴望學習的軍隊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支軍隊無法從外部掌控,意味著這支軍隊能源源不絕的向外輸出人才!
稍稍壓低聲音,邢一鳳道:“劍門,這應該是各衛武學才能見到的盛景。”
眨眨眼,趙炳然卻說:“登萊諸衛自職方朱麗明督管時大力整飭,為督促各衛自覺守法,這才大辦教育。如今不過四年,也才堪堪保證把總一級配備所需書吏。”
書吏配備到把總一級?
聽著好像很不滿意似的,邢一鳳看來這一把之中識字知文的可不僅僅是講讀的書吏。他甚至相信登萊軍興辦教育辦的昏了頭,以至於哨官一級都配備了書吏。
書吏沒什麼戰鬥力,平常幹的事情也就是幫軍士寫寫家書,計算軍中物資損耗之類的事情。可這是能寫能讀的文化人,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有書吏的哨,可以脫離大營運轉,意味著登萊軍的軍令可以通過書吏傳達到什伍一級!更意味著,一個哨的兵力脫離大部隊後,擁有獨立駐防、執行軍令的能力。
尤其是後一條最為敏感,大概可以理解為以哨為基礎單位的登萊軍,可以以哨為單位掌控地方,效果大致與地方巡檢司類同。這是極為恐怖的,幾哨步軍撒出去,就能架空一縣衙門。
趙炳然答非所問,邢一鳳氣極而笑,握拳砸了砸柵欄,咧嘴笑問:“在軍中推行心學,你泰州王門真是膽大!本官想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趙炳然斂去嘴角笑意,臉色嚴肅:“趙梅川,非我心學弟子。雉山又何以斷定,其麾下軍馬會仰慕我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