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心學弟子?劍門,那我問你,為何前年登萊地震,趙梅川以良知為由,逼迫地方府縣開倉賑濟?”
“原來是這?雉山啊雉山,你這純屬多慮!趙梅川是登州人,其鄉梓遭災,趙梅川若無動於衷張口國法,閉口規矩,那他還有何顏麵見登萊鄉梓?休說其鄉梓,就連老夫也會鄙其為人!”
趙炳然說著抬手朝南一指:“平度知州周思兼,徐階弟子,南中王門中人,他擅開官儲賑濟災民,此事雉山怎麼看?”
邢一鳳不屑輕哼:“你我辯的是軍中學風,與周思兼何關?”
趙炳然搖頭:“雉山想要追究的無非是我泰州王門惑亂官軍之罪證,不妨先追究周思兼之事,牽出徐階後,再由南中王門牽連到我泰州王門,豈不順暢?”
“你!”
邢一鳳指著趙炳然瞪目,徐階這人油滑的要死,這可是造嚴嵩的反,失敗後還穩穩當當的人物!
更可惱的是一腔好意,反倒被拒絕。
趙炳然、邢一鳳都是脾氣很大,相貌偏向於武人的中年人,兩個人鬧矛盾也挺嚇人,讓淩雲翼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趙炳然隻比邢一鳳大一歲,都算是更年期了,
“雉山,摳心自問,軍中普及學問到底是好是壞,是否應證聖人教化大義?”
趙炳然抖抖袍袖擲地有聲,轉身甩袖大步而去。
邢一鳳指著趙炳然背影顫抖著手指,跟了十餘步後狠狠跺腳,長歎一聲。
若是什麼都講聖人經義,那還要國法做什麼!
泰州王門,都是瘋子!
鼻音重重喘著粗氣,邢一鳳扭頭朝一旁營壘中去看,還是一個把總級別的四方小營壘,裏頭軍士斷斷續續背誦《大明律》:
“邊將取索軍器錢糧等物不即奏,聞及不依式申報因而失誤軍機者;軍機糧草臨敵缺乏及承調遣不依期策應,告報軍期違限因而失誤軍機者;一律問斬!”
“邊將不固守及守備不設因而失陷城寨者;與賊臨境望高巡哨之人失於飛報以致陷城損軍者;官軍臨陣先退及圍困敵城而逃者;一律問斬!”
“軍人私出外境擄掠傷人為首者;於巳附地麵擄掠者不分首從,一律問斬!”
“守禦官致有所部軍人反叛棄城而逃者;牧民官激變民失陷城池者;軍器輒棄毀者二十件以上者,一律問斬!”
“將人口軍器出境及下海因而走泄事情者;實封公文中途邀截取回者;出使馳驛違限因而誤軍機者;一律問斬!”
“軍需管送違限以致臨敵缺乏失誤軍機者;造讖緯妖書妖言傳用惑眾者;盜各衙門印信及夜巡銅牌者,一律問斬!”
“製命出使而官吏毆之至死者;吏卒毆本部六品以下長官佐貳官領官死者;首領官及屬官佐貳官毆長官死者;官司差人追征錢糧勾攝公事而毆死者;一律問斬!”
“劫囚者,一律問斬!”
誰也想不到,一律問斬,與依律問斬之間的誤會、差別。
漫步營區各處,邢一鳳已被帶著登萊口音的背誦聲擾的精神萎靡。他還擔心趙期昌輕視這件事情,還擔心軍中抵觸這類事情,這才特意巡視。
結果,看到的是積極求學的一麵,使他驚駭的一麵。
要知道,經過軍訓後,一百個尋常粗漢跟一百個讀書人站在一起給人的精神麵貌是不一樣的。
“偽造諸衙門印信及曆日符驗夜銅牌茶鹽引者;詐假官假與人官者;皆斬。”
突然,稚嫩的聲音從一角傳出,邢一鳳路過時扭頭循聲看去,見趙耀、趙煥、趙燦三兄弟穿著紅邊青底隨從衣飾,坐在裝糧食的麻袋上,搖頭晃腦你背一句我背一句:“妾毆正妻死者;毆妻之父母死者;皆斬。”
明顯已經超出邢一鳳選出的篇幅,淩雲翼已經被軍中的文風震懾的麻木了,傻愣愣看著這三個明顯大戶出身的小少年。
邢一鳳上前露笑,笑問:“可知其大義乎?”
十歲的趙耀挑挑眉,上下打量邢一鳳盔甲,卻說:“先生這甲有年頭了吧?我家中,就藏有五十餘副國初戰甲。而叔父家中,亦有三十餘副。”
一個衛所家族能把祖先的盔甲保存至今,可以說是一種榮耀。榮耀不是盔甲本身,而是這一百八十年裏家中傳承平穩,可以說是代代有能人。
討了個沒趣,還想好為人師一番,結果碰了一鼻子灰:你這種盔甲我家中有的是,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有必要穿在身上麼?
見邢一鳳臉色黑了,趙煥看向氣質儒雅、英武的淩雲翼拱手:“小子趙煥;不知先生有何見教?”
這下淩雲翼尷尬了,這幫孩子根據外表氣質,直接把邢一鳳劃撥到‘好為人師的武夫’行列……
至於老三趙燦,有些畏懼相貌粗猛的邢一鳳,縮到了趙煥身後,探出腦袋小心翼翼的模樣。
邢一鳳更是尷尬,身邊老仆瞥到趙耀三人衣飾大臂處的暗色梅紋:“老爺,是趙氏宗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