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一鳳入帳瞬間駐足,驚詫於帳中氣氛。
難道就因為與通州武官鬥毆,這趙期昌就要小題大做策動嘩變,還是沒見過大場麵自己嚇自己,故而召集將領商討對策?
露笑,腳步隻是那麼頓了頓,邢一鳳走向趙期昌笑道:“在山東時,老夫常聽人說金吾將軍如何如何了得。今夜,目睹金吾將軍風骨、英姿,的確令老夫眼前一新,甚是欣慰。”
說著抖抖袍袖一拉長袍後擺落座,坐在趙期昌麵前輕輕一歎,看一眼桌上米粥,兩碟小菜一臉的肅重:“久聞金吾將軍擅長鼓樂,當時隻道是攀附風雅之輩妄言。今夜,將軍一席話語短短,卻震耳發聵,令聞者莫不動然。”
邢一鳳言語間抬手一揮,學著趙期昌特有的咬字斷句習慣,拉長語調:“身為軍將不聽鼓樂,卻聽琴瑟哀音,當真荒唐!”
餘光打量趙期昌,邢一鳳口中將‘荒唐’兩字咬的極重!
當真荒唐,是個人這麼恭維一下怎麼也該漏張笑臉才對!何況一個武人,被翰林侍講誇讚風骨,不說骨頭發酥,起碼也要一臉傻笑才對!再說,你一個少年被長輩讚揚,難道就不該笑一笑?
“當真荒唐!”
邢一鳳臉色嚴肅,抬手拍桌,語氣苛嚴:“通州諸將因金吾將軍年少而尋釁,老夫隻當是武無第一,乃是正常攀比罷了。如今回想起來,通州諸將不思彼此懸差,妒賢嫉能,鬥膽尋釁於金吾將軍,彼身死事小,鬧出禍患事大!”
趙期昌眨眨眼,伸手從腳下麻袋裏拘出一把糧食,輕輕揚在桌上,米粒跳動。
突然,不正常的一樣東西也落在桌子上彈了彈,是一條枯死的白蛆。
邢一鳳嚴肅的臉上眉毛皺成一團,就見趙期昌手掌壓在米粒上揉搓,等趙期昌手掌抬起,一層米粒成了渣滓、米粉。
“金吾,這……”
“陳米,也是泡過水的毒米。”
趙期昌說著又從另一個袋子裏抓出一把麥子,袋口開啟時邢一鳳就眯起了眼縫,他已經嗅到了麥子潮濕、腐朽的獨特氣味。
第三個袋子裏,趙期昌抓出一把黃豆擺在桌上,有些黃豆破碎、發黑,至少三分之一的黃豆皮殼不完整。
“明日傍晚時,騎營就將抵達,到時難道要拿這種豆料、軍糧讓騎營將士食用?”
趙期昌說著搓搓臉,長歎一口氣:“步軍一路坐船北上,體能消耗小,少吃一頓不礙事。騎營軍士晝夜行軍將近八日,若吃這畜生都不吃的毒米黴糧,吃死人……到時趙某可約束不住營中將士。”
“雉山公也是明眼知兵的,我登萊軍士人皆負重八十斤尚能步行二裏地,通州兵有幾人能如此?一旦鬧將起來,就是比拚蠻力,也沒人能壓住這步軍三營,一營騎軍!”
趙期昌這話說到了邢一鳳心坎兒裏了,雖然登萊軍老老實實進入營區(官員眼中的監獄),也沒鬧出什麼事情。可他知道登萊軍不好惹,不僅僅是因為登萊軍軍員齊滿,也不是因為登萊軍軍械充足,而是因為登萊軍的軍士擁有強健的體魄。
這強健的體魄不是白來的,趙期昌手裏的水師幹的就是海中捕魚的差事,發生過追捕鯨魚追到琉球國的事情。
高蛋白的豆類在軍糧中占去一半的配比,再加上持續性的鍛煉,登萊軍軍士穿甲負重八十斤,不穿甲六十斤已成為標準。
穿甲負重八十斤,這是什麼概念?
這是邊軍精銳重裝步兵的作戰負重,這種重裝步兵在各鎮之中也不多,隻有邊帥家丁部隊能達到這種素質!
登萊虧空的十萬石,不是趙期昌貪墨的,是軍隊一口口吃掉的!
這麼一支大肚皮支撐起來的軍隊,你竟然不讓他吃飽,這不是找揍麼?
突然間,邢一鳳對姚冕失去了那一絲絲憐憫,這個人純屬自己尋死,一腳踢到鐵板不能怪人,隻能怪自己傻。
臉上的肅容漸漸斂去,邢一鳳聲音溫和道:“此事老夫會記在心裏,最遲明日晌午後,會調太倉米來。這事兒趙金吾也要盯緊了,年初冬不見雪春不見雨,京畿各處百姓心中惶惶,狼子野心之輩蠢蠢欲動。若是軍中鬧出事情來,必然京中不穩。屆時不論是老夫,還是金吾將軍,又或者是在座諸位,絕無善了。”
他這席話,各人反應俱是不同。
趙慶童扭頭看向帳外,一臉見鬼了的神情,你這不是在暗示造反麼?反正約束不住軍隊釀出禍事,朝廷必然要重處,那還不如響應軍心幹脆反了,說不得還能殺出一條生路。
邢一鳳這話有問題麼?
絕對沒有,恐嚇將領老老實實聽令是常用手段,可那些將領是無法隨心動員本部戰力的木偶將領,這類將領被趙期昌稱之為軍頭,即兵頭。
兵頭將尾是什麼,是班長和排長,最低的排長也有指揮權,可班長隻有執行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