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顯說著一頓,露笑:“還多了點花樣,說是隻要平定那鑒之亂,屆時雲貴無外患,天軍又新勝正銳,要處理沐府內爭易如吹灰。”
趙炳然聽了搖搖頭:“沈希儀是猛將,可他隻知道打仗,不知道何為陰謀。”
兄長壯年而逝,兩年後尚在幼齡大侄子暴斃……哪怕這兩件事是沐朝弼心狠手辣做的,可這個人不蠢,他沒道理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害死小侄子。小侄子突然暴死,因為軍事需要朝廷不會動沐朝弼,可軍事平叛結束後沐朝弼絕對沒好果子吃!
所以,是沐府中其他人害死了沐鞏,然後賊喊捉賊將汙水潑到本就髒的沐朝弼身上,弄得沐朝弼現在裏外不是人!
後院一處院落中,徐樾一襲素白單衣坐在林蔭下納涼,雙腳泡在水盆中,從山東調來的官佐、軍士都頂不住雲貴的驕陽。明明是上午天氣還涼涼的,可陽光照到身上就格外的灼人,陽光如蜂刺一樣。
趙炳然、趙顯落座後,徐樾問:“沐朝弼那裏一口咬定非他所為?”
現在的昆明城中沐府勢力一分為三,雲南土司要麼參與進去,要麼搖旗呐喊幹看著,如果不是山東客軍強橫不講理,還鎮不住城中磨刀霍霍的三幫人。
趙炳然拿著浸濕的粗布巾擦拭脖頸:“一口咬定。當著何千戶的麵,沐朝弼寫下血書,若是法司事後查出是他所為,他將以死謝罪。”
哪怕朝廷認定沐朝弼毒死親兄,害死兩個侄兒,可朝廷依舊不會殺沐朝弼,因為這是沐府眼前最正統的黔國公繼承人。若殺了沐朝弼,那沐朝弼的兒子就在沐府抬不起頭來,自然不可能繼承黔國公爵位……這意味著沐府內部的繼承權之爭會成為朝野笑話,皇帝可不喜歡這種有損體統的笑話發生。
徐樾揉著眉心,語氣虛弱而無力:“這樣啊……劍門如何看?”
“快刀斬亂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趙炳然說著從袖中掏出早已寫好的折子遞給徐樾:“不管沐朝弼是否冤枉,‘父死子繼,無子弟及’乃是國朝綱倫體統所在。哪怕是沐朝弼心思惡毒身犯國法,有一點無法更改,那就是黔國公爵位是沐朝弼之兄、侄兒所有,如今怎麼算也該算到沐朝弼頭上。哪怕沐朝弼有罪,也該由朝廷削其爵位。”
‘父死子繼,無子弟及’是皇室繼承規矩,也是勳戚、豪族、士紳都認可的繼承規矩。再大的事情也不能違背這一繼承原則,繼承原則是小到家庭,上到國君更替的標準。這條標準深受普世認可,符合這條標準的繼承才是合法的;不符合這條標準就是非法的,這條標準是維係社會穩定的根本原則之一,不容忽視、更改。
嘉靖繼承其堂兄正德皇帝的皇位,這是合法、正統的;那沐朝弼繼承其兄的爵位,其行為自然也是合法、正統的!
這就是趙炳然的態度,不管現在沐朝弼發的血誓是真是假,作為朝廷的欽差,他趙炳然隻認普世認可的繼承原則!哪怕你有罪,你也有資格繼承爵位!
徐樾皺眉道:“我也知此時當亂刀斬亂麻,不過這也是大好的機會。如果能豎立雲南布司權威,會讓雲南今後的政事更為順暢。”
這是什麼意思?
趙炳然堅持認為沐朝弼繼承爵位是為了早早結束雲南土司兵集團的混亂狀態,因為沐朝弼天生擁有很高的繼承權;而徐樾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不選沐朝弼這個正統性強的繼承人,從沐府中選一個性子軟弱易於控製的新黔國公……
徐樾的想法是符合中樞、士林相關輿論的,很多人都認為國初時不得已可以采用衛所羈縻製度,大麵積的放權給地方自治是為了快速結束西南戰爭,以便於集結國力用在北伐上麵。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國初時合適的政策,不等於現在就適合。
改土官為流官,就是心學各脈的統一認知。
現在大好的機會就擺在麵前,隻要抽空沐府的元氣,那雲南土司就失去了保護傘。屆時布司權威漸高,采用類似漢代推恩令的削藩方式,足以讓各處土司由大分裂成中等,再分裂成小的,再分裂一次就與尋常的地方豪族沒區別了。
可改土歸流是敏感的事情,尤其是現在這種平叛時期……
可以想象,一旦雲南土司得知這一風聲,明裏暗裏幫著那鑒叛軍,那這場平叛戰爭非得把雲南、西南各省打糜爛不可。
徐樾的想法是好的,可太過危險。危險的讓他茶飯不思,甚至不敢把這一想法上報朝廷,就把朝中有人使詭計,故意給西南土司泄露‘改土歸流’這一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