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期昌如今能說是急的團團轉,雲南方麵精兵強將彙聚,這一仗打完趙顯等南派軍將人人升職,而跟著他到京師做事的軍將依舊原地踏步,這多少會影響軍中的對他的評價。
他主要擔心自己,而南宮真人貌似關心的方麵很多,從袖子中取出一道謄抄後的折子拋到趙期昌懷裏:“看看這個,誇誇其談毫無步驟策略可言。”
趙期昌一骨碌翻身而起,如獲至寶拿起折子一目十行掃了起來,是六科中戶科都給事中葉鏜的折子,很有預見性的說邊鎮督撫大帥抗擊韃虜的主要方式不是修邊牆就是募新兵,結果修邊牆需要消耗錢糧,招募新軍也需要錢糧,維護邊牆、軍隊自然也離不開錢糧。
結果導致九邊的邊牆越修越多,修的越多就需要配置更多的墩軍、守軍;更可怕的是邊鎮督撫、鎮帥不思釜底抽薪之計,卻將修邊牆、戍堡、擴充軍隊視為抗擊韃虜的不二法寶。
而軍隊編製的越多,不管是當初專門招募的山東槍手部隊還是河北弓手部隊,這些精選兵員組建出來的部隊沒多久就不堪大用了……然後又組建新的‘精銳’部隊,軍隊廢了後,又繼續拿朝廷的錢糧組建‘精銳’部隊,整個就是惡性循環,導致九邊的軍隊番號越來愈多,國家擔負的軍費越來越高,卻始終於事無補。
現在九邊流行的修牆、招兵兩大法寶不起作用,該怎麼辦呢?
這位戶科的都給事中葉鏜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全麵效仿國初的政策……國初的政策好是好,可前提是那種嚴峻的執法環境。沒有國初的法治環境,再好的政策都是鏡花水月,看的著就是摸不到!
看著,趙期昌嘴角翹起,低罵道:“似是而非!這折子若早五六日,還算深有見地。如今大同鎮連失二帥,軍心惶恐震怖之際,此人卻侃侃而談,讓咱覺得不知所謂。”
更讓趙期昌惱怒的是,大同鎮遭遇如此大的挫折,這個家夥卻跳出來指責九邊的幾代人執行的策略錯誤,可以說是站著說話不要停,有說風涼話,並借機表現自己的意圖……實在是惡心之極!
南宮真人盤坐在趙期昌身旁,閉目問:“熟悉此人麼?”
趙期昌皺眉:“誰?”
“葉鏜。”
“這名字熟悉,似乎在山東時邸報中見過。”
南宮真人感受著陽光灼傷麵部的刺痛感,語氣不善:“你可知道朱紈自害前,說了什麼?”
趙期昌幹脆也盤坐起來,反問:“我又不是錦衣衛大帥,我如何能知?”
“朱紈曾感歎,說是‘去外國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瀕海之盜猶易,去中國衣冠之盜尤難’。”
南宮真人緩緩道:“朱紈死的冤枉、也可惜,有什麼委屈不能忍著非要自尋短見呢?梅川,你可知朱紈一死,東南局勢已然失控。不論是宮裏,還是朝中,或是閩粵海商,都沒了退路?”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道折子遞給趙期昌,趙期昌翻開後發現這是一封黏貼拚合後的折子,折紙上麵粘貼著信紙碎片,折子中主要內容就是七頁信紙,看到這些內容,趙期昌幹咽一口唾沫,雙目瞪圓,怒哼一聲:“無恥之尤!”
“這是朱紈的絕筆信,萬壽帝君惱怒朱紈不以國家為重,因一時意氣而輕生……當場撕了原件。當時恰逢老道在側,便收攏紙屑粘合拚成。隻希望有朝一日,以此為憑證,尋一義士為朱紈雪恨。”
南宮真人說著睜眼,雙目瞪圓:“老道雖是破家之人,但亦有族親、子嗣於國朝。國朝興衰本不關我等方外之人,但關係我等血親、友人,豈能坐視奸邪上串下跳顛倒黑白!”
朱紈臨死都在罵的衣冠盜……到底是什麼人?
讀書不見聖賢,如鉛槧傭;居官不愛子民,如衣冠盜;講學不尚躬行,為口頭禪;立業不思正德,為眼前花。
衣冠盜,可以理解為偷竊了官員服帽的賊子,看著是個官,實際上就是個徹徹底底的賊!
撫須,南宮真人緩緩眯眼看向太液池對麵的釣魚台:“嘉靖二十五年,福建發生了一起震驚朝野的荒唐事,梅川可曾聽聞?”
趙期昌搖頭:“那時小子為一口飯食捕蛇山中,怎可能知曉天下大事?”
搖著頭,他低頭看著朱紈的絕筆信,心如刀絞……實在是太荒唐了……不過也對,作為此時世界最強大的帝國,帝國不會有太多外部的敵人,敵人多源於內部!
“嗬嗬……”
笑了笑,南宮真人語氣不屑,為趙期昌講述嘉靖二十五年那場震驚朝野的破事情,而這與朱紈口中的衣冠盜正是一路人。
朱紈在雙嶼圍剿戰以及後續的一連串軍事勝利使沿海居民斷了生計(走私或出海捕魚,都是違法行為),各種指責聲就鋪天蓋地而來。一是說朱紈所捕的不是海盜,而是大明朝的良民,他濫用了天子的“便宜處事”權;二是說他執法犯了大錯,所捕之人如是脅從,應予輕判,而不是斬首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