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盡快跟昕若到醫院來找我一趟。我懷疑……她懷孕了……
她騙了他,她終還是騙了他!
靖希說他隻是懷疑,而他卻完完全全可以確定。否則他發現她避孕藥的那天她怎麼肯輕易妥協?否則她怎麼會夜夜在他懷中低低歎息?否則他指尖怎麼總在她臉頰上觸到微微的濕涼……
隻是他始終不明白,一個孩子對她真那麼重要,重要到連命都可以舍棄的地步?重要到與他陰陽分離也不惜?
她到底為什麼?明明將避孕藥交給她的那一天,她很理智,很明白;明明他們把一切都說得很好;明明……
昕若啊昕若,你究竟想什麼,真的隻是任性麼?
最終,我還是不夠了解你嗎?
“還疼嗎?”她給他的手上的傷換藥,本以為已經夠小心,卻見他手指微微顫抖。心裏不由歎息,傷口雖然不深,卻一條條漁網紋一般交錯密布,偏偏昨晚從靖希哥離開以後,他就像是著了魔似的在電腦前麵敲了一夜的鍵盤,傷口一再裂開,到了今天早上他停下來,銀灰色的按鍵上早已血跡斑斑。他說是要趕稿,她卻覺得他是心裏有事,否則這種讓人操心的舉動,放在平時斷然是不會有的。第一次,她生病,他在,卻沒有陪在她身邊。
手上的傷處理完畢,微涼的手隔著桌子捧起他的臉,“過來一點,讓我看你頭上的傷。”
他沒動,隻是張著空茫的眸子“瞪”著她,麵無表情。
見他沒反應她有片刻怔愣,看了他半晌,放下雙手轉而翻開他右掌,很仔細很仔細地看,那上麵有道舊傷,很大的一道傷口。“你有話想說就說吧,不用顧忌,我已經沒事了。”
仍是沉默了一會他才問:“你瞞了我事情,對嗎?”
閉了閉眼,她平靜地答道:“是。”昨天尚靖希來,她就知道瞞不住了。
“為什麼?”他顫聲問。
“我想要自己的孩子。”還是一樣的答案。
“然後呢?你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後讓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媽媽?還是你打算帶著孩子一塊去死?”他語音淡淡的不失溫和,然而卻仍是讓她微微震住。在她的記憶裏,太強烈的字眼霆佑很少會說,除非不得已他絕不出口傷人,這也是很多人無法將溫文謙和的他與咄咄逼人的律師身份聯係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我……不一定就會死……”這句話她說得艱澀無力,畢竟就算這個孩子要不了她的命,兩年多以後她也許還是會死。這樣說算不算又騙了他?
“拿掉!”
輕撫他掌心的手霎時頓住,她抬起頭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不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他冷著聲音說:“你休息幾天把身體養一養,我們就去醫院。無論怎樣,這孩子我們不能要!”
“你開玩笑的吧?”她幾乎要冷笑出來,“這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他不帶感情地說,“就是因為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有權利說要或不要吧!”
“羅霆佑!”她失望地,一字一句說得痛心,“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你,羅霆佑也會說出不負責任的話。”
他搖頭,心平氣和地,“你錯了,昕若。不負責任的是你不是我。你想過沒有,你身體一向不好,這孩子如果先天不良,如果遺傳到你的病怎麼辦?你要想清楚!”
關昕若嗤笑出聲,“你以為心髒病的遺傳幾率有多大?你當它是血癌嗎?怎麼會有這麼倒黴的事情!你在害怕嗎?怕這孩子成為拖累?是啊,畢竟有我這一個大累贅已經夠了,沒有人會想要自找麻煩!我可以想象,如果六個月以後這個家裏又多出一個跟我有同樣毛病的小麻煩的話你會怎樣。其實對我的病,你本就是極度厭煩的,隻是……敢怒不敢言罷了!”她低下頭看他的左手,“不要再在跟那個杯子為難了,傷口裂開把血沾在上麵就不好辦了,血腥味很難洗掉的。”
羅霆佑緊皺了眉頭,猛地甩手將緊攥在手中的玻璃杯摔了出去,“啪”的一聲,碎片四濺。
她倏地瞠大眼睛,驚愣地看著他。他則一臉猙獰的怒氣,從沒有過的怒氣,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不可能相信有一天會出現在羅霆佑臉上的怒氣,現在,對著他這一生最摯愛的人爆發,對這個他豁出命去也要維護的人爆發。
“是啊,我是怕了!”他從椅子上慢慢站起來,隔著桌子俯身逼近她,空空的瞳眸定定地正對著她的雙眼。緩緩地,他抬起手來,指向自己的額頭,幾綹垂落的黑發下,紫紅的痕跡隱約可見。“這樣的事,你還想我做幾次,嗯?我是怕了,是真怕啊!你一個已經讓我手忙腳亂,遍體鱗傷,如果不是靖希及時趕到,我就是殺了自己也救不回你!你覺得我還有什麼本事照顧你連帶照顧一個世事不懂,隻會哭鬧的嬰兒?
“就算他沒有那麼倒黴,是健康的,難道他就不會生病?不會吃東西卡住哭不出來?你怎麼有那個自信我可以同時照顧好你們兩個,嗯?”眉宇間的怒氣半點沒有滲入語氣裏,羅霆佑仍是個不懂得發火的人,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得好象春天裏的風,卻隻是有著滿滿的淒涼無奈。
擔心她哭了,伸出手去想要抹去她臉上的淚珠,然而手停在半空中許久卻因不知應撫向哪裏而垂下,“昕若啊,你怎麼忘了,你的丈夫……是個瞎子!”他一字字說得溫柔無比,但這一句話卻是刀一樣狠狠地插進她心裏,連叫痛的機會都沒留。他不是口不擇言,隻是,別無選擇。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說完,他轉過身向飯廳外走。
“霆佑!”她突然出聲叫住他,“別走那邊,有玻璃!”
停住,他微側過頭,笑了,笑得諷刺,“你又糊塗了!不走這裏,我還能走哪?還找得到哪?”語罷,轉回頭,仍舊依著原來的路線走過去,硬底的拖鞋踩在碎玻璃上“咯噔噔”地響,他口中輕聲念著什麼。
她知道他在念什麼,從來他隻是放在心裏默念,今天,他卻是故意念給她聽。
那隻是單純的數字,卻是讓人心碎的音節。“一、二、三、四……”聲音低淺卻清晰……
“……靖希,我剛跟昕若吵了架……不,我起的頭……沒騙你,是真的吵架了……是,因為孩子的事。我不放心昕若,所以你還是過來一趟……”
放下電話,他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
昕若啊,我不是故意要逼你,這一次我是真的不能縱容你任性。
說我怯懦膽小什麼都可以,隻是這樣會失去你的風險,我擔不起……
這杯子是成對的!
記得之前那隻好像是……好像也是霆佑打破的。那天,他答應她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