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煙火爛漫而盛大。
最後一縷銀光閃閃的火光從天際落下,落在了華燈璀璨的城市裏,點亮人間在此刻的美滿喜樂。
周圍稍顯安靜的人群開始歡呼,意猶未盡地和同伴討論剛剛拍到的盛景、許下了什麼願望,臉上全都洋溢著笑容。
年年歲歲來這兒的人們都是如此。
喧鬧火熱的氛圍不斷蔓延,似乎能感染到所有人的內心深處。
祁念遲遲沒動,他有些恍惚,不知是被身後的人給擠的,還是因為江上迎麵刮來的冷風太大,失神地站在原地眺望,瞳孔裏與漆黑一片的天空融為一色。
過了好半天,他才轉身順著擁擠的人潮往回走。
磕磕碰碰之中,口袋裏靜音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下,祁念冰冷的手揣進兜裏,一路收著肩膀,終於逃離到空氣流通順暢的大馬路邊。他不知在期待什麼,將手機拿出來,遲疑過後才點開剛剛發來的那條短信。
祁念去年研究生畢業,現下剛回國兩個月,新換的國內手機號碼沒幾個人知道,低頭一看,倒是鬆了口氣。
果不其然短信是祁文至發來的,內容很簡單,僅僅一句長輩的新年問候。
哪怕祁文至每年都會發,祁念此時還是反複地看了看屏幕,遲鈍地動著手指,良久才按下發送鍵。
【新年快樂,爸爸。】
這六年裏祁念見到祁文至的次數也依舊屈指可數。
六年前,祁文至將他帶到溫哥華後並沒有久做停留,大概是幾天,或者一個星期。
祁念知道他爸爸回去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關於自己的。
祁文至臨走前跟祁念有過一場簡短的談話,態度平和,沒有責怪,但對顧颯明避而不談。而每句都讓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宣告著一切都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沒有多久他住進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公寓,公寓內布置緊湊,色調溫暖,推窗便能看見窗台上鬱鬱蔥蔥的綠植。曾經他在醫院門外見過的那個流著淚的婦女成了照顧他生活起居的阿姨。阿姨對他很好,甚或是非常好,衣食起居周全,早晚噓寒問暖。
而祁念木然接受著生活裏的變動,除非必要根本不願意出門,連同情緒起伏也逐漸趨於平緩,不哭也不笑。
隻有偶爾,短暫的清醒時,祁念才發覺恍如隔世的錯覺並不是錯覺,悶到發痛的心髒即使已經麻木,也是真的在痛。
隨著九月開學,生活才稍微有了起色。
即使不進行主動社交,但麵對熱情的同學,以及在學業繁重的課程之餘必須完成的小組報告、論文和各種各樣的活動,祁念不得不服從安排,參與其中。而他竟然逐漸在出色卻異常低調的表現中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包括嚴謹而認真的教授們,不由得受寵若驚。
祁念身邊隻有少數幾個講中文的同學,多數時候也並不用中文溝通,隻有回到公寓和阿姨交談時才用回母語。
從祁念去上學後阿姨倒是變得興高采烈起來——因為之前那幾個月的祁念和過世前鄭亦婉的狀態太像了,她再也不能直麵一次這樣的死亡,幾乎是膽戰心驚地在麵對著祁念,愁容難解。
萬幸溫哥華二十多度、氣候宜人的夏季,總算使得情況好轉了。
祁念開始注意到身邊許許多多似曾相識的不一樣,猶如當頭一棒地在乎起了顧颯明最後的話。
他坐在草坪上曬太陽的時候、和路邊竄過的鬆鼠撞上的時候、被同學拉到海邊看粉藍夾雜的天空與瑰麗日落的時候,有些東西被重新喚醒,怦然悸動。
於是他便不斷地在這處異鄉找尋,找尋與記憶重疊的那些瞬間。每一瞬都有顧颯明。
他將腦海裏混亂堆放的亂麻清理幹淨,把在不停呼吸和想念交織中的哥哥一點點認真地存放進心裏,塞了個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