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垂眼輕笑,不錯,他確實知道,江蘺能費盡心思的做到這一步,又與花樓沒什麼親戚關係,除了是喜歡花樓,又怎能會有別的原因呢!
既然所有問題已經在這會兒說開了,江蘺也不藏著掖著往事舊言,坦言敘說起他與花樓的相識源頭。
“花樓,是我幼時一個奶娘的孩子,我大她五歲,從小花樓便被奶娘背著一邊做事一邊哄她,家中的哥哥們大我許多與我相處不來,我身邊無人相伴,便很喜歡這個可以與我作伴的孩子,日日抱著她逗玩,再大一些就追在我後麵喚我哥哥,有她的陪伴我才覺心中安慰許多。”
江蘺的神情在這一刻有些向往,好似回味起當初無憂歡快的日子來,遂是眼眸低垂,表情神傷,繼續道;“我十歲那年,奶娘的丈夫賭博輸了三兩銀子,便把那時才五歲的花樓抵了出去,那賭坊老板看花樓年紀雖小,但容貌已是初現,轉手把她賣給了人板子,奶娘得知這事後大哭一場,去找了那賭博老板求情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卻是被老板打的半死。”
話說到了這裏,江蘺臉上鐵青一片,再出口的語氣已是怨火難壓;“奶娘拚著最後一口氣回到江家,跪在了地上哀聲痛求我要把花樓救出那個燒火坑,我答應了,奶娘才吞了最後一口氣,死前卻仍是一雙渾濁的眼瞳死死瞪著我,直到我連發誓三遍一定會救回他,她才閉上了眼,那後來我日日夜夢,皆是能夢見奶娘雙眼血流,痛哭不斷的問我怎麼還沒有救回花樓。”
何有歎息;“你應該明白,這隻是你自己日思所苦,才會夢有此象。”
說白了,這就是作繭自縛,心中不甘與憤怨才會日日折難自己。
“我知道,但我不在意。”江蘺定定看他,“大人,我自小熟學六書五易,聖人說君子有所為,該一重千金,既是答應他人所求,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得後悔,對不對?所以我答應了奶娘會救她,無論如何我也要做到!”
被這咄咄質問的目光盯著,何有無話可說。
“可是,我那時太過年幼,家中事我無法做主,任是我多番苦求父親兄長,反倒被鎖在了屋中不得出入,我後來隻得用絕食相逼,鬧了半月後,此般我終於得以出門。”江蘺頓了一頓,又苦笑道,“可是我出來已然遲了,我拜托父親去找人販子把花樓贖回來,父親卻告訴我人販子早就把花樓賣了出去,後麵又是轉手幾遭,我費盡心力的找了幾年,也沒他的半點消息。”
“直到一年前,我有個江湖道上的朋友告訴我,他從一處叫做樓外樓的情報組織得到了花樓的消息,說是花樓在轉手的第三次被誤打誤撞的賣進了小倌樓,待了才半年又被龜鴇故意賣給了一位官員買下送進皇宮。”
說到這裏,江蘺眉宇間浮起一種糾結的神色,看著何有的眼神似是感激,又似是無奈,“我讓母親進宮,替我暗中詢問宮裏的娘娘們,得知她改名花樓,進來後不久趕巧又出了禍事,得虧那時大人救下了她,還送她進了內務司讀書寫字,她自己又找上了公主當靠山,總的來說比起之前的被人倒賣的日子過得隻好不差,但她的身份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火藥,不知什麼時刻就會引爆。”
何有接口道;“你半年前和江夫人赴宴進宮,看見了陪同公主一起來的花樓。”
見這極力低調掩藏的事被何有輕鬆的一句指出,江蘺自是明白他的所有行動早就由了何有調查的一清二楚,但神態不變,順其自然的應道;“是,那次我時隔十四年再見到花樓,故人已經大改,她在公主身邊殷勤的端茶遞水,體貼入心,說話行為無一不差,顯然是過慣了宮中日子,我卻知她過得拘謹卑微。看著她笑容嬌俏,心下難受的緊,想著這次必須要護住她餘生,於是我……求了父親,由他把我舉薦給了官員,送我入宮到了公主身邊,之後我就日日夜夜相伴花樓身邊,看著她,陪著她,護著她。”
這樣,哪怕到了那不能挽回的那一刻,他起碼也是能陪著她的,不叫她孤單一人。
聽到中途時江蘺的語速一住,何有想也知道他為了能讓江天同意他入宮,甚至還由江天親自向人舉薦入宮,必然這‘求’的方法很是奇特微妙,否則江天又怎會甘願把自己得意聰慧的小兒子送入皇宮,當了個位賤低下的麵首呢!
“聽你這樣說,你原本隻是因了心中有愧與昔日情分才進宮相伴罷了,又怎會喜歡上花樓呢?”
何有心中難免好奇。
“……誰知道呢。”江蘺輕輕一笑,表情淡然“或許是多年來始終心念她,最開始的擔憂與愧疚在歲月的變遷下變成了隻要找到她的執念,又或許是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太過美好驚豔的樣貌,引人落念,之後怎樣就不是我所能掌握。”
“比如大人你,花樓將心比你,滿心滿眼都裝的全是大人,就不是草民所能掌握的。”
聽見這一聲頗顯悲涼無奈的感歎,何有隻低笑一聲,忽道;“江蘺,我心尖上早已經放的有人了,所以我不可能會喜歡上花樓,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因此你便有機會的。”
江蘺一勾嘴角,眼神嘲弄:“機會?”
公主心愛的男寵與另一個女扮男裝的男寵,能有什麼機會?
“再過段日子,我會送花樓出宮。”是為了絕她執拗成魔的念頭,更是為了保住她的命,何有目有暗指的看著江蘺,“我記得,你手中的蓮花沒送到過我手上。”
半月前的一株白蓮,是何有救下他時許給他的一個諾言,一個願望。
如今,更是一個機會。
一個脫離皇宮,能與花樓相伴相依剩下一生的機會。
聞言,江蘺怔了一怔,頓時恍然大悟的睜圓了眼看向了他,頭一次他顯出目露震驚的神色,終是打破了一向從容謙卑的模樣。
瞧著他這個呆愣的模樣,何有雙手摩擦了兩下,他在外站了這一會兒,手心裏一陣熱意夾雜汗液浸出十分不適。
仰頭透過傘沿看了看上空,明晃晃的光線閃的人頭昏眼花,何有便低下頭,難得好脾氣的對著麵前還怔楞不動的人笑了一笑。
“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就早點把蓮花送過來。”
機會隻有這一次,錯過他可不負責。
丟下這句話,何有轉身跨步往東廠門內走,小太監與一眾侍衛宮婢連忙跟上他的腳步,留下了白衣青年在原地怔怔回不過神,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