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江蘺是短暫的沉默,接著聲色堅定的答道,“是。”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何有笑的更為譏誚了。
那日事過,何有冷靜了下來細想一番便覺不對,立馬叫人去查了江蘺進宮前的身世與關係,盤盤剝查下去,竟查出了他是一代堂堂世家公子,自小受盡寵愛,天資聰慧,身家人物好的遠非常人能比!
江蘺,原本是正五品官員光祿寺少卿江天業最小的兒子,原名江九歌,自小聰慧絕頂,是個音律高手,一手琵琶曲勾魂斷腸,名聲盛傳大作,在坊間被傳是天上九音,世間難聞一回。
這樣的一個音賦天才,受盡家中寵愛的小幺子卻是改姓埋身的甘願入宮為寵,還是由了自己父親親自舉薦給了前台禦史,相當於是他親手送進了公主麵前。
此後江蘺單憑一琵琶一人就輕鬆的俘獲公主芳心,從此獨得公主專寵,日日攜帶在身邊關懷備至,任他冷淡如霜也熱心不減!
素來變心極快的公主竟然獨寵一人常月寵愛不減,堪稱後宮的一時奇言。
會查出這事是他沒想到的結果,而追根查出的花樓本是個女子的消息更叫人意想不到!
後來他回想起江蘺進來打昏了花樓的時機實在太及時了,且未曾驚動外麵任何人,進來後單刀入麵的拿起花瓶就把人砸昏了過去。
人來的巧合,手腳也幹脆利落,順便不忘把屋裏的窗戶打開通風,因此他才能從鬆竹香清醒過來,這般的鎮定自若,處事妥帖,又哪裏會是一個突然撞見那事的正常人所為?!
分明是在門外待了一會兒,知曉其中內情後才踩著合適時機進來!
後麵江蘺說起話來更是條條據理占道,令他那時便是雷霆大怒也無法當場喊人進來就地打死花樓,隻得吞怒忍氣的回了何府。
更不用說他今日看見的花樓,雖神態頹廢,人形狼狽,可那是長時間曬後的脫水反應,他頭上的傷痕已是看不出什麼大礙了,這就說明了江蘺當時下手有輕重,是拿捏好了力度的。
所以這與其說是幫他維護尊嚴,倒不如說是救了花樓一命,可是一個新來的男寵又怎麼會費心盡力的幫自己的爭寵對手呢?更不用說,那人還三番兩次的私下打罵折辱他!
至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江蘺本就是為了花樓入宮。
好好的一個官宦之家的富貴公子,放著身環奴仆,眾人擁戴的好日子不過,偏是要進宮當個低賤男寵,這樣的荒唐事落在了別人耳裏怕是都隻會當了個笑話來聽,又哪裏會去信真有這種蠢人呢!
而最為可笑的是,這人是為了公主身邊養了多年的另一個‘男寵’進宮,不僅後麵受盡了那人的厭惡打罵,即使最後親耳聽到他說厭惡的恨不得殺死他,他也要想方設法的救她!
奇人若此,癡心不改,當真是世間少見了。
斜陽西偏,未到盛夏的陽頭,今日卻是極為狠烈,火辣日頭隻增不減,空氣裏溺滿了燥熱的氣息,刮麵而來的風最是燒心撩人,這樣的火日在外多站一會兒都是煎熬無比,若是無依無遮的站在了太陽光下,更是能要人命的全身火燙!
麵對麵的何有一貫有奴才侍仆給他撐傘,躲得一陣陰涼,江蘺卻是空無一物的曝曬在陽光底下,白淨無暇的臉蛋顯得通透晶瑩,神情平靜安泰的看不出一絲火燥意味,倒像全然無視了這種毒人的日頭。
“花樓是我多年前無意救下的一個孩子,當時她年歲小,因為長相貌美才被人私下帶入宮裏送給後宮娘娘,怕是連那人都不知自己一心討好的玩物從被青樓賣出時就被調換了性別,恰巧很快宮裏出了事,宮中她又沒有熟人,前身又一直待在妓館青院中,這秘密便一直藏著不得人知,你一個富貴出身的官公子,如何會識得她?為了她,你屈尊自己入了這皇宮做個卑賤人,私下肯定是為她做了許多事,花樓卻從不知道這些事,我忍不住想替她問一問,你做這些是為什麼呢?”
聽完這話,江蘺按下不答,反問道;“大人,多年來花樓對大人情深似海,關懷備至,哪怕後麵做錯了事,也是他愛而不得的心火,說到底對大人是真心以待的,大人為何就不能喜歡她呢?”
從入了公主宮不久,他就已經明裏暗裏得知了花樓是傾心與麵前的人。
哪怕他從未撞見過兩人在一起過,但花樓為他做的事,平日裏說起他的神情,樁樁件件即便是花樓藏得再好再深,他也瞧的清楚明白,花樓對當朝一手遮天的宦官抱有其他心思。
而他為什麼會輕易看得出…….
“喜歡她?”何有疊起雙手,眼神輕蔑,“我問你,你叫我如何喜歡她?她今年尚未滿弱冠,我大她整整二十七歲,當她姥爺都夠勉強,更不用說在我未知她真實身份之前我從未有過斷袖之癖,與我身份更是差異太大,兩相大逆,一個女扮男裝的男寵,一個宦官,其間種種差異,你說我怎去喜歡她?!”
“何況我一貫把花樓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來護,你讓一個當父親的喜歡上自己孩子,這又算不算是亂倫大錯?”何有的眼底越發深諳,“江蘺,你要清楚,並不是說誰喜歡上我,我就必須喜歡上他,我像是那種愛恩不分的蠢人嗎?”
果然,這話一出,江蘺也知自己所言極為理虧,頓時啞口無言。
沉寂許久後,江蘺微垂了頭,妥協道;“是,的確是我沒細想周全,求大人降罪。”
聞言,何有掀了掀眼簾瞥他,當即嗤笑一聲;“江蘺,你這人著實癡傻又呆板過猶,明明心裏裝著他,竟還要把他往外推,換做我,是絕不肯把她鬆手給別人的,就是抓死在了手心裏,我也容不得她跑開我身邊一步!”
便是不擇手段又如何,隻要能留住那一個人,他從來不屑多般退舍避讓,鬼蜮伎倆!
“大人既已知道,又何須再問我呢。”江蘺苦笑。
這就是他為什麼會知道花樓千方百計深藏的心思的原因,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當然就會時時刻刻注意那人的動向態度,更不用說一個人在說起自己深愛的人時,那雙眼裏的光芒與渴望,另一個深愛他的人總會是看出些許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