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這個扇墜?”
席秦月猛地一抬頭,正見何有側眼瞟他,潑墨般的眉目似是化不開的濃深,他麵色一紅,使勁搖頭,斷然反駁;“不敢,晚生怎敢肖想先生之物?!”
“你喜歡我也給不得你。”何有瞧他快把脖子搖斷的架勢,不免失笑,“倒是你看上別的,我大可以給你無妨。”
倒不是他小氣不舍那塊扇墜,這扇墜是皇上給的,要是給了這普通百姓的他,被識貨的人瞧了出來,這傻小子是要被舉族殲滅了。
“沒有,晚生真的沒有!”席秦月臉更紅了,“晚生不會無故拿他人之物,那於理不合!”話剛一說完,他立刻就想起來了昨夜那一千五百兩巨銀,頓時感到自己被重重打了一巴掌,這臉色隨之大變,像是被突然戳破了謊言的窘迫與羞惱,他簡直恨不得找了個地縫鑽進去!
何有看的莞爾了,這傻小子真是太有趣!
深知此時要是再不給這人一點台階下找回點麵子,估計出了門他就要羞愧的一頭撞死在台柱上,於是何有難得體貼的招呼十二,去尋兩個出去瘋耍許久也未有回來的主仆二人。
“去找找大公子她們,跟她們說要是再不回來給我安生待著,後麵半月都不準出門。”
十二領命去了,剩下十一與一名侍女站在旁側侍候,可少了這一人,席秦月也沒覺鬆活到哪裏去,脊骨挺直的近乎一條直線,頭顱卻是與之相反的深埋,一雙眼珠子死死瞪著腳下的地板,像是要把地板洞穿了一個洞。
何有看不下去了,原本以為這小子來了之後會主動與他開口問起昨日之事,不想進來之後這人從頭到尾連多看他一眼的膽量都沒有,這讓想給他點主動權的自己實在是深感無力。
他從欄外收回看戲的目光,盡量笑的如同長輩般的溫和道;“年輕人,我本以為昨夜一晚過後你會很是難安,定會有諸多話想問我,不過看樣子你是沒這個膽氣量了。既然你不敢說,不如你聽我說吧?”
昨夜得魚非魚提點,席秦月確實有很多話想問他,比如他為什麼會幫自己,比如他為什麼這麼舍得,比如他是怎麼找得到自己的家,可所有的問題在見到此人之後,他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唯有羞愧滿心,兢兢戰戰。
席秦月便弱弱的點頭,輕若蚊子的說是。
何有慢悠悠的搖著扇子;“我想你肯定會疑惑我為什麼花重金幫你去見花魁,又為什麼會是能找到你的住處,但這些不是太急,你可以先聽我說說其他。”
“席家本是書香門家,在涼州定居多年,家境不低,但到了你祖父一代時家境開始衰敗,隻能以寫賣字畫,以及教書安生,終生從未出涼州城一步,而到了你父親席蘭草這一輩,他不甘心自己滿腹學識,全部空之已付,盡沒一生可惜,於是他後來入學皇城的學士監,打算考榜入學。”
說到這裏,何有暫時住言,把手中的方扇接遞給了十一讓他接著扇風,自己則是接過了侍女明水端過來的銀盆就著溫水淨手洗汗,又拿了絲絹擦了手,才繼續道;“但你父親在皇城做錯了事,被取消了考榜的資格,他又沒了回鄉的盤纏,便在一方姓唐的商戶人家中做描工花紙樣以此賺回鄉的錢財,他這一做便是一年初過,因為日日與唐家的小姐相對做事,時日一久兩人情投意合,總是私下相約見麵,約定此生不負對方。”
聽到最後四字不負對方,席秦月驚的目瞪口呆,竟是呆呆望著何有都不知曉眨眼,而何有瞧著他這幅呆傻模樣隻輕笑一聲,淡聲反問道;“你猜猜,後麵的結果是什麼?”
“晚生的娘……不姓唐。”席秦月表情複雜的看他。
“你的娘當然不姓唐,你娘祖祖輩輩皆是在涼州生活,從未出過涼州。”何有道,“你父親回來的第二年娶了她,次年生下了你,再過五年便抑鬱而終。”
鬱鬱而終四字便可解釋了他真正的死因,席秦月驀然恍然大悟,在他年紀尚幼時父親就早早逝去,印象裏隻有母親勞苦的清瘦身形,一雙瘦骨嶙峋的手,和一雙看著他時哀怨萬分的雙眸。
那是透過他,不知看向何處,看向何人的一雙渾濁的眼眸,以前他不懂,隻以為是母親為生計奔波的太勞累,日日織麻采桑的雙眼壞了才會看不清楚人。
現今,他才終於明白,原來不是母親熬壞了雙眼。而是在與父親成婚短短的幾年裏,母親便就知曉了父親心裏放在心上的是另一個人,從始而終。
“當時到底出了什麼事?”這些他從不知曉的往事,麵前人卻說得條條是道,極盡清楚,所以現今唯有這一人能給他答題解惑。
“問得好,當年到底出了什麼事,這事我並不是太清楚。”何有揚眉淺笑,不等他追問,說道,“但我知道的是,當年你爹與那唐家小姐私奔的消息不知為何流露了出去,當夜唐家下人就把兩人追了回來,你爹被當場打折了一隻腿,唐家小姐則是從此被緊鎖閣樓,再不準出秀樓一步,直到她嫁了人。”
席秦月想到那夜的紛亂混雜,想到恩愛情合的兩人從此被生生拆散,縱使他未曾見過,卻忍不住微紅了眼眶;“既然晚生的爹斷了腿….如何回得來?”
那唐家勢必不肯花錢送他回來,隻打斷了一條腿都是唐家大大的心有寬容了,要明白同貴家小姐私奔的事在任何地方都是極大的罪名與侮辱,有些時候就是當場打死都怨不得旁人!
一窮二白的窮小子與富商的大小姐兩相互許,即便這故事聽起來狗血又常見,但結果往往多是一拍兩散,兩別生寬,殘酷無情,又真實無比。
可席蘭草拖著條斷腿,一身幹幹淨淨的回家鄉,這無異於自找死路。
“其實你不應該是喊我先生,你該是喚我叔叔才對。”何有答非所問,“我姓顧,單字無,家本住皇城,原是城南水巷雙花街顧家旁支的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