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鳳苑,應青山揣著那個木盒子就興衝衝的往後院奔,十二跟在後麵一邊跑一邊無奈的叫嚷公子你走得慢些。
跑過花廳的回廊,經過引水的亭閣,到達主院,應青山剛入了院門幾步,一眼就望見十一垂立在走廊下,一如往常恭敬謙卑的姿態,庭院中擺著的寒玉石雕刻的石桌上擺了三兩盤布置精致的茶水點心,卻是無人來品嚐。
在庭院不遠的東南處,茶水點心供奉的主人站在了一處空地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何有站的那塊地,原本是種著那兩棵桂花樹的。應青山心下不禁一抖,手裏的木盒便有些燙手了。
望著沉思在自己思緒裏而沒有注意到外物的何有,應青山忽然就不想走了,站在了原地高喊了一聲;“老爺,我回來了!”
聞聲,何有終於從沉思裏拉回神,別頭一望,庭院裏沒有點燭火,天幕沉沉看不甚清楚,隻朦朧瞧出側麵的幾丈開外站了個如竹如山的俊雅青年,身後還跟了個跑的氣喘籲籲的侍衛,很快他輕而易舉的認出了誰是誰。
何有眯著眼朝她溫柔的揚起嘴角,看她不走近,便自己抬腿向她靠來,用像是哄慰小孩子的語氣關護道;“回來了就好,在席家吃飯了沒有?吃飽了麼?”
“吃了,也吃飽了。”
待何有快走近身前,應青山伸手一把抓住了何有的衣袖,把他拉的更近一些,頑皮的探頭在他臉上蜻蜓一吻,這才把手裏的盒子遞到了何有的麵前,臉帶邀功的笑道;“給老爺的!”
“給我?”何有低眉看了看眼前破陋不堪的木盒子略是不解,但仍是伸手接了過來,一麵打開一麵用故意嫌棄的語氣嗬斥道,“送我的東西,你就拿了這破舊的玩意裝著,如此隨便,你是故意拿來氣我的吧?”
他本意是打趣應青山兩句,並不是真的嫌棄,是她送的,就算再微小再破舊不堪,在他看來那都是世間頂好的禮物。
對於給他送禮這事,要的隻是個心意多少,禮物是否貴重珍奇他毫不在意,畢竟依照他現今的身家來說,再是珍貴無比的寶貝他都享用過,甚至是棄之如履。
有些時候,得到的好東西太多了,所謂的傾城之寶不過是個擺設而已,其間的誠意與珍重才是最令人珍惜的。
因此不管應青山送了什麼,哪怕就是一根簡單廉價的根本不能入眼的簪子,他都不會嫌棄的,隻會高興,然後小心的珍藏起來。
畢竟是她送的呢。
隻是當何有打開那小小又破舊的木盒,看見那盒子裏裝的東西後,他怔了許久忽是嘴角一掀,笑的眼角竟堆起了兩三條細微的魚紋。
盒子裏的禮物的的確確是簡單又廉價,廉價到人人出門都可隨手摘了回來,連一分一毫的銀兩都用不著,乃至是許多人不屑一顧,卻是讓他打心眼裏的感動與歡喜,他甚至覺得這十多年來再也沒有任何一份達官貴族送來的禮物比得上她送的用心又彌足珍貴。
盒子裏麵裝的是滿滿一盒子的桂花——新鮮的,小小的黃色桂花,一朵一朵熙熙攘攘的堆放成盒,細小的花蕊吐放出沁人心脾的花香,馥鬱濃烈的甜味迫不及待的從盒子邊沿汩汩冒出來,飄散在了吹來的穿堂風中,迅速蔓延了這一片空曠的庭院,又香又甜。
“咱們明天吃桂花魚糕吧,老爺。”應青山揚頭看他,嫣然一笑,猶勝滿院芳菲,“這一盒子的桂花應該夠做兩三天的桂花魚糕了。”
把木蓋輕輕的合上,輕輕的捧著木盒子的何有斂眼淺笑,目色沉沉,不答反問;“你從誰身上得知,我喜歡吃桂花魚糕的?”
這事本是個秘密,除了與他相識相伴多年的一兩個心腹,因了常年侍奉在他身邊暗中觀察後才會知曉,就是連了皇上都不知道的。
至於應青山,與他相伴相知一年未到,平素又是個粗心眼,不講規矩的天真丫頭,莽莽撞撞慣了,不給他惹事生禍都要阿彌陀佛,哪裏還敢指望她會細心至此,能突然察覺到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所以這事她當然是從別人口中探知出來的。
見狀,她便明白何有是知曉自己借花獻佛了,應青山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指尖討好的摸到了何有寬大垂地的衣袖,撒嬌一般的搖了兩下,紅唇輕咬吐出話來;“是十一呀。”
何有眉頭一挑;“十一?”
“老爺一直不太喜歡香味,對所有的香氣都很是不滿,可那日我聽見老爺說有桂花香,我便想著老爺應該是喜歡桂花的。”應青山眨了眨眼,偷摸的瞥了他一眼,看他麵色沉靜並不反駁,遂大膽的繼續解釋道,“後來我私下問十一,十一死活不肯說!是我糾纏了他整整一個下午,他才告訴我老爺你是喜歡吃桂花魚糕的,恰好今日席大席二請我去賞桂花,我就特意摘了些回來啊!”
明明何有並沒有回頭看他,站在身後一側的十一卻徒覺背後一涼,他謹慎的抬頭偷瞄前方,便見自家主子正捧著那個裝滿了盒子在沉思,似乎暫時沒有要找他算賬的意思。
起碼這會兒主子不會來找他的麻煩,大不了之後他跪下磕頭請罪便是了,反正最近主子的性子不錯,總歸不會打罵太過。
感覺又要被自家主子罵一頓的十一忽然覺得自己很委屈,他分明也是好心來著。
“……下次別去打聽我喜歡吃什麼了,你喜歡的我也喜歡。”何有低聲道,陰軟的聲調裏含了幾絲暖意,以及話語深處極其微妙的歎息,“我從來不挑食的。”
他對自己的喜好憎惡一向管的極其嚴厲,甚少外露,外人別說是會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就是連他不喜歡吃什麼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