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看了那埋葬隨意的簡陋墳墓,墓頭竟是連塊墓碑都沒有,此後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這裏葬的是何人,想到這裏的他心裏一澀,不願再看那墓堆,徑直走過靜候在旁的下屬們,說道;“走吧,讓她好好的睡,別叨擾了她安寧。”
他不打算把天三的骨灰帶回京城了,他想的確如圖南所說,這裏幹淨,安寧,是比京城好太多。
快到天色漸暗時,何有一行人才下了山,找到躲在暗處的暗衛後便往南邊的方向直奔而去。
翌日一早,誇真部落的族長屋裏多了幾個不速之客。
“原來是九千歲大人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麵對麵是位白眉過肩,身著華羽裝飾的精壯老者,高高弓起的眉骨,布滿皺紋的眼窩,分明是不同於漢人模樣,一進屋就表明身份的何有背手看他,揚起下巴,不卑不亢的笑道;“族長,本督此行來所為何事,你可知曉?”
“若說全然不知,大人定是不相信的。”老者神色淡然,從容道,“但老朽敢拿性命保證,我誇真一族絕大多數從未有過反叛國威的想法。”
雖然本就是來興師問罪,但對方如此爽快的承認著實令何有意外,於是他短暫一頓便玩味問道:“那就是說還有少數了,不知這少數是指何人?”
這次,老者就不開口了,隻沉默的望著何有不語,眼光深邃,像是要從何有一派隨意的麵上看出個所以然來,而何有也任得他看,好耐心的等他看個夠收回目光,良久才慢悠悠的張口,不答反問;“老朽可否問大人一句,大人今日來此,是打了何種心思?”
房門邊的應青山聽這兩人像是打太極一般的說來說去,卻是久久都未有實質進展,便有些不耐煩了,憋不住的拿腳麵摩擦地麵。
餘光瞧見的何有暗中甩去一個按捺的目光,心裏也覺這種時刻實在不適合與他互相試探過久,索性坦誠說道;“族長,本督不妨直言了,上次飛雅公主在皇城一通胡鬧放肆,正巧不久前皇上才是受刺,查探之下竟是查出誇真有人與明王私下交往過密的消息,意圖造反!但皇上心善仁慈,沒有當場追究,立刻揮兵攻打誇真,反叫本督私下來查訪真假,若是族長再與本督周旋這些有的沒的,浪費時日,這後果可就很難說了。”
說著,他拿出懷裏的信封在老者麵前晃了晃,示意自己所說非假,“這信封就是薩思小世子與明王私下謀逆的證據,族長你說,要是我把這封信直接上呈皇上,你覺得誇真能撐過攻打來的楚兵幾日?”
至此,老者的臉色終於大變,不複之前的從容鎮定,但他仍是不言不語,手緊緊握拳,猙獰的青筋都一根根冒了出來,看著可怖。
物證明顯,不容辯駁的情況下,何有不知他到底是因為什麼才強撐不說,等了許久也得不到一聲半語,耐心是一點點的消失,於是他譏諷一笑,冷冷道:“族長還是不肯坦白麼?”老者欲言又止的張嘴,最終仍是無話可說的看著他,何有徹底失了耐心,把信封揣入懷中,甩袖往門邊走,同時丟下一句話,“既是如此,那你就等著誇真覆滅吧。”
話音才落,他便聽見身後重重的跪地聲,他們回頭一看,老者竟是雙膝跪地,深深埋頭,歎聲哀求道;“…….大人,誇真未與明王謀反,還請大人向王上替誇真美言兩句,不要遷怒我誇真兒女啊!”
年過半百的老人跪地苦苦哀求,且這人身份不低,這般的自降身份低聲下氣的懇求他,何有也是看的不忍,厲聲嗬道;“為了你想包庇的人,就要拉上誇真的上千條性命陪葬,你還是不肯坦白麼!?”
被他一聲厲聲大斥,老者堅忍不拔的身軀都抖了抖,到這刻看來他已經沒有族長的高傲,為人的生氣,隻單單剩下無盡的為難與不忍。
“他是兄長唯一留下的兒子,臨終之前再三囑咐我一定要待他如親子,我實在不舍自己的兒子送死啊!”說到這裏,老者猛然抬頭瞪住了何有,痛聲叫道,“大人,我隻有一個女兒,也隻有一個兒子,難不成要我一夕之間就送走我的兩個孩子,終生孤老啊!”
何有轉身,壓聲怒道:“那你就舍得幾千人的性命跟著你的兩個兒女一起下地獄?!”
霎時老者啞口無言,短短之間像是老了十歲,弓背塌下,眼角的皺紋層層堆積,幹涸的如同被烈日曝曬皸裂的土地,他跪在地上連連搖頭,神色極為痛苦的喃喃道:“我真的是不舍……”
“你舍,與不舍,與我都無幹,隻是我最後再提醒你一遍,你是選擇你的兩個兒女,還是幾千人命的誇真子民?”最為不耐這種麵臨臨死終頭也左右不肯放手的貪心之人,何有不屑的冷哼一聲,“族長,機會隻有這一次,你想好了再答我。”
過了很久很久老者也隻字不答,在兩者之間來回猶豫,這次何有也不催促他立刻做決定,畢竟有時選擇確是兩難,他要多寬容人心一些。
屋外本是一直陰雲連綿,快到響午時忽然天雲散開了,露出金色陽光灑滿大地,刺眼的第一縷陽光射入暗黃的屋內,打在了何有的臉上時,他終於聽見了那一聲在宿命麵前卑躬屈膝的幽幽歎息。
“求大人,對誇真網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