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點點頭,釋放出聽覺的觸須。往上延伸一層就是地牢。這裏的氣息幽暗恐怖又混亂。他聽見許多人瘋狂的哀嚎——那是被囚禁此地多年的秘術師們。其中有一些聲音聽起來不像活人。
他努力從中分辨出熟悉的聲音。
“有沒有人啊!我願意被招安呐!求求你們來招安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一聽就知道這是派莫。他居然還沒放棄被招安的夢想,真是精神可嘉。段非拙很想回他一句“招安招安,招甚鳥安”。從前警夜人都不會招他,現在異常案件調查科大換血,他就更沒希望了。
段非拙繼續搜查其他地方。聽覺觸須掠過一間間囚室,最終他在地牢中央的囚室中發現了熟悉的脈動。
z的心髒由以太結晶驅動,跳動的聲音和普通人有所不同,很好辨認。此刻z的心跳十分緩慢,不知是睡著了,還是……
段非拙不敢繼續往下想。
z的牢房中除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心跳聲。
警夜人絕不會將兩名囚犯關到一起,因此段非拙判斷另外一個人是看守。
“今天肯招供了嗎?秘境交易行主人在什麼地方?”
這聲音嬌嫩清純,是屬於少女的聲調。然而語氣卻冷酷陰沉,全然沒有少女的天真明朗。
段非拙心頭一緊,不禁攥緊拳頭。
那是博伊勒夫人的聲音。
“都說了我不知道。”z說。
他的嗓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段非拙從不曾聽過他用如此虛弱的語調說話。
“還嘴硬?拆掉你一手一腳還不夠,非要我把你其他部位也拆掉不可?”博伊勒夫人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顯然對拆解機械義肢樂在其中。
“就算你把我活體解剖了也沒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還想問你他在哪兒呢。”z冷淡地說。
“那我換個問題。怎麼進入秘境交易行?”
“你自己不就是交易行的客人?你還問我?”
“你剛一被捕,就撕掉了你身上的法陣符紙。”博伊勒夫人惡狠狠道,“那是交易行主人才能使用的符紙,對不對?客人的符紙隻能由本人使用,不可以轉交給他人,因此即使被收繳也不用擔心。可你卻撕掉了那張符紙。我隻能理解為:那是交易行主人專用的,不但他本人可以使用,你也可以!你害怕我逼迫你進入交易行,才會撕掉符紙!”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說!到底要怎麼才能進入交易行!交易行主人特意為你開了後門,別告訴你一無所知!”
z嗤笑:“你就那麼想得到秘境交易行?”
“麵對那些奇珍異寶,誰能全無貪婪之心呢?”博伊勒夫人恢複了嬌滴滴的語氣,“總之,交易行主人的行蹤和交易行的進入方法,你隨便交代一個,我就饒過你。勸你別不識抬舉。”
z沉默了一會兒,道:“好。我說。我兩個都說。”
段非拙悚然一驚。z該不會要出賣他吧?他斷然不信z會這樣無情無義。況且……況且那兩個問題的答案,z哪個也不知道啊!他能交代什麼?
“他去瑞士了。”z平靜地說,“阿爾卑斯山。”
“……瑞士?”
“你讀過《最後一案》嗎?福爾摩斯和莫裏亞蒂教授一起墜下萊辛巴赫瀑布。他喜歡福爾摩斯,所以準備去聖地巡禮。”
不光博伊勒夫人愣住了,段非拙也懵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z接著說:“進入交易行的辦法也很簡單。隻需在月圓之夜脫光衣服站在桶裏,往桶中裝滿鰻魚的眼珠……”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博伊勒夫人有些氣急敗壞。
“我沒開玩笑。”
博伊勒夫人驀然輕笑:“聽說警夜人有許多拷問犯人的特殊手段,足能挑戰人類想象力的極限。不如我一一在你身上嚐試一遍?”
“那正好。我這個人想象力比較貧瘠,謝謝你讓我長見識了。”
“你就繼續嘴硬吧。再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天我會帶著刑具來拜訪你。別忘了,你對痛覺敏感度很低,是因為我在改造你的時候特意調低了。不死的士兵不需要痛覺。而我當然也可以把它調回來,甚至讓你的痛覺比普通人更敏銳。到時候……”博伊勒夫人停了下來,暢快地大笑著。
囚室大門關閉,女人高跟鞋的聲音一路向上,離開地牢。
段非拙攥著拳頭,用力到骨節發白,指甲陷入手掌中,甚至刺破皮膚流出了鮮血。
那個老妖婆,竟然那麼對待z……!
“喂,你聽見了什麼?”色諾芬不明所以,戳了戳他。
“我找到z的位置了。”段非拙咬牙切齒,“剛剛博伊勒夫人在審問他。……現在她走了。”
“哦!那正好!我可不想對上那女人。”色諾芬回想起上次的戰鬥,覺得身上的舊傷又隱隱作痛了。
“我們走吧。”n先生一馬當先拾級而上,推開石階頂端的石牆。
牆壁可以旋轉,他一轉身就去了另外一邊。
段非拙和色諾芬急忙跟上。
通過旋轉牆壁機關,他們進入一間空牢房。像地牢中所有的牢房一樣,它的四壁畫著阻隔秘術的法陣。牢房一角堆著一堆破布,有點兒像人類的衣服。段非拙不敢往那個方向看。他總覺得破布下是一具白骨。
牢房門是開著的。n先生推開門,向段非拙使了個眼色,叫他領路。段非拙哪敢耽擱,立刻衝進走廊,飛奔向z的牢房。
“等一下!”色諾芬用氣聲在他背後叫道,“你還記得我們的計劃嗎?”
“當然記得!”段非拙回道,“炸開牢門,把z帶進交易行,然後另外一邊掩護我們撤退。”
“那就好!我真怕你見到老大一激動就什麼都忘了!”色諾芬調侃道。
他和n先生並肩站在z的牢門前,交換了一個肯定的眼神。
“一起?”n先生問。
色諾芬笑嘻嘻:“一起。”
兩人同時按住牢門。沒人讀秒,可他們卻準確無誤地在同一時間發動了秘術攻擊!
一聲驚雷般的巨響!
牢門像一張脆弱不堪的紙一樣,被撕成了碎片。
這聲巨響立刻驚動了樓上的辦公室的警探們。
留給營救者的時間隻剩幾十秒。
色諾芬和n先生側身讓開,段非拙鑽進牢房。
z背對著他們,側臥在牢房中央。他隻穿著單薄的襯衫,一隻袖口和一隻褲腿空蕩蕩的,義肢被卸去了。銀發鋪在地上,好似一層薄薄的白霜。
他翻了個身,麵向三個營救者,嘴角一弧,語氣卻很淡然:“太慢了。”
段非拙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他。
z好像瘦了一些,金屬脊骨更加突出,摸起來杠得手掌都在疼。臉頰凹陷,顯得有些虛弱,卻無損他的美貌。本就幽深的眸子更為深邃,麵部線條也越發銳利。
他費力地撐起身體,用僅剩的一隻手環住戀人的脖頸。
“對不起,我們來遲了。”段非拙蹭了蹭z的頸窩。
現在可不是溫存的時候。等把z平安救出去,他們想親熱多久都沒問題。現在是爭分奪秒的時候。
他從口袋裏掏出符紙,攬住z的身體,將他拖進交易行中。
一進入秘境空間,立刻有兩個人朝他們跑了過來——艾奇遜小姐和q女士正在交易行中待命。
他們從客用通道進入後,就再沒有離開。段非拙從前就很好奇:把客人留在交易行中,自己卻離開會發生什麼?現在他知道了——客人會一直待在這兒無法離開,直到主人回來開啟客用通道。
“老大,你看起來好慘。”q女士感慨。
“輪到我們出場了嗎?”艾奇遜小姐問道。
段非拙點點頭:“我們鬧出的動靜太大,他們立刻就會過來。”
兩位女士片刻也沒耽誤,奔向客用通道入口。她們即將撞上牆壁掛毯的一刹那,段非拙撥動了黃金時鍾。
兩人穿牆而過,返回現實世界。
段非拙飛快地把時鍾撥回來。z倚牆而坐,紅眸一動不動地凝視他。段非拙幾乎要溺死在他那如水般清澈的目光之中了。
“我要回去幫忙。一會兒就回來。”他說,“這裏很安全。”
“我等著你。”z低聲說。
段非拙依依不舍地望了他一眼,也返回現實世界之中。
蘇格蘭場。異常案件調查科辦公室。
警探們聽見那轟然巨響,當即意識到聲音來自地牢。所有人員蜂擁而出,直奔地下。
就在他們身後,裝滿廢紙的垃圾桶內,兩張紙發出淡淡的微光。
紙的一麵是保險公司的信,另外一麵則是法陣——在未與交易行締結契約之人眼中,就和白紙無異。
q女士和艾奇遜小姐走出法陣。
“竟然把信扔進垃圾桶,真是的。”q女士拍了拍身上的汙漬。
艾奇遜小姐一言不發,走向原本屬於她的辦公桌。
這裏是她的領地,她的王座,卻被他人鳩占鵲巢。她心愛的打字機上留下了他人的指紋,插著他人的文件——簡直不可饒恕!
她一把抱起沉重的打字機。明明外表是個柔弱的女文員,手臂卻強壯得驚人。
打字機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在她懷中變形。
鍵盤分裂,字車收縮,一根轉軸徐徐伸出,其他零件則圍繞轉軸組成了六根黑洞洞的槍管。
——打字機變成了一挺金色的加特林機槍。
“我們走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