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端坐在高台之上, 俯瞰前方的深坑。
深坑的形狀四四方方,不像礦場,倒像是建築物的地基。這也難怪,此地原本坐落著裴裏拉莊園, 後來莊園被大火焚毀, 地下偶然發現了大量以太結晶礦藏,這才變成了礦場。
莊園的廢墟被拆除清理, 地基則往下深掘了數尺, 形成麵前這個深坑。流光溢彩的以太結晶如同一層冰晶一般覆蓋在坑壁上,明亮奪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僅僅是這麼一個坑, 就足以讓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陷入瘋狂。
特洛伊的海倫曾引發長達十年的戰爭, 可即使是那位絕世美女,在這些以太結晶麵前也得低下頭顱。為了這些結晶,世界各國即使征戰百年也毫不稀奇。
為了今天的這場儀式, 礦坑邊特意築起了木製高台。它的外觀頗似球場邊的階梯型看台。最頂端風景最好的位置屬於女王陛下。
女王的左右兩側坐著裴裏拉勳爵母子。作為此地的主人, 他們理所應當坐在僅次於女王的尊貴位置。
裴裏拉勳爵表現得緊張不安, 不停地在座位上扭動,好像屁股底下長了刺似的。他母親從容鎮定得多,至少表麵如此,但她緊緊捏著一條手絹, 泛白的骨節無聲地表露了她的心情。
高台下方的座位上則列席著科學進步委員會的眾位委員。他們有的是兩院要員,有的是內閣肱骨,有的是社會名流, 有的是豪門貴胄。無一例外都是這個國家的頂尖人士。
所有人都用貪婪渴慕的目光凝望著礦坑。
可他們矚目的焦點卻不是那些熠熠生輝的以太結晶,而是礦坑中央的一百個銀灰色的人形。
那是委員會製造出的機械人——他們的不死士兵。這麼短的時間趕製出了這麼多,連女王都暗暗吃驚。
所謂的“剪彩儀式”不過是個幌子。
委員會將在她麵前舉行秘術儀式,為這些不死士兵注入意誌。當然了, 不是自由意誌,而是服從且聰明的意誌。獲得意誌的不死士兵將成為一支不知疲倦、不知傷痛、無所畏懼的軍隊。
到時候,全世界都將畏懼它們。
“卡特呢?”女王問自己腳下的一名委員。
他立刻起身,恭順地低下頭。“卡特得到消息,有些不良分子想破壞今天的儀式。他過去處理了。”
“那儀式怎麼辦?”女王蹙眉。
“我們也完全可以執行。”
“那就快點兒吧。怕是要下雨了。”
雖然高台上搭建了遮雨棚,但女王還是討厭下雨。她年紀大了,不想坐在淒風苦雨中看什麼儀式。她更喜歡溫暖的爐火和柔軟的躺椅——雖說現在還遠不到她休息的時候。
“遵命,陛下,臣也覺得時候差不多了。臣這就命令儀式開始。”
委員將命令傳了下去。高台最下方的六名委員起身,分散到礦坑的六個方向。
離開了遮雨棚,他們個個都被淋得像落湯雞,但是他們絲毫不懼,反而一臉狂喜。站定之後,他們高舉雙手,開始念誦咒語。
女王坐直身體,緊盯著礦坑。
坑壁上層層疊疊的以太結晶散發出異樣的光芒,那光時強時弱,如同心髒跳動,隨著咒語的抑揚頓挫而不斷脈動。
女王冒出了一種奇怪的想法,這些結晶就像是活的一樣,它們似乎是某種活物的一部分,隻不過以結晶的形態呈現在人類眼前……
距離不死士兵最近的那些結晶開始融化、消逝。人們總是將以太結晶釋放能量的過程稱之為“燃燒”,可事實截然相反,它們並不會燃燒,更像是溶解在了空氣中。沒有火焰,沒有煙霧,就是……那麼消失了。
某種肉眼看不見的東西自地底升起,盤旋在礦坑上空。即使是女王這種對秘術一竅不通之人,也能感覺到頭頂的那股陰冷的氣息。
那東西在無聲地尖叫,在沉默地咆哮,在責罵和詛咒。它們被捕獲,被壓縮,被填充進不死士兵的身體之中。
其中一個士兵的眼珠突然亮了起來。
它的眼窩裏燃起兩捧藍色的火焰。這火焰像是能擴散似的,很快,它身邊士兵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看台上響起一陣驚豔的低呼聲。女王不自覺地拔出她的小扇子,用扇柄敲打自己的手掌。
“……真的能讓士兵活過來啊。”身邊的裴裏拉勳爵半是讚歎半是敬畏地低語。
他母親卻隻冷哼一聲。
當全體士兵的眼睛都亮起來,施法的六名委員才放下酸痛的雙臂。他們大汗淋漓,汗水又混雜在了雨水當中。他們交換著成功的眼神,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驕傲的笑容。
他們成功捕獲了以太結晶中深藏了上千年的意誌,把它們注入到了不死士兵體內。他們獲得了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最忠實的奴仆。先行者是最接近於神的存在,在某些意義上,祂們就是神。而現在,神卻被凡人所捕捉。
他們成為了支配神的人。
“議員,”女王對她腳下的那名委員說,“既然有不良分子前來搗亂,那麼何不派遣這些不死士兵去對付他們呢?”
“臣也正有此意。”那名委員站起來,朝下方打了個手勢。
礦坑中的六名委員不顧被大雨淋得濕透,也抬起手,做出同樣的手勢。
不死士兵們同時轉身,動作整齊劃一,邁著相同的步幅爬上礦坑,朝遠處小跑而去。
女王暗暗吃驚,即使受過長期訓練的士兵,也無法像它們這樣精準。
忠誠的頭腦與鋼鐵的身軀,再加上操控秘術的力量……獲得了它們,就等於獲得了這個世界,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是她和委員會不能唾手可得的呢?
但是女王活到這個歲數,逐漸明白了一種道理:世界上也沒有什麼東西是不需要付出代價就能輕易得到的。不死士兵會索取什麼樣的代價呢?
湖畔別墅。
博伊勒夫人節節後退。她盤得精致利落的頭發已經全散開了,這讓她看起來不再是嬌美的少女,而像個披頭散發的瘋子。光是阻擋z的劍勢就讓她捉襟見肘了,更不用提葉芝還操控著秘術與她抗衡。
可她不能就這麼認輸!
當葉芝再度召喚出冰晶,博伊勒夫人故意釋放能量引爆它們。大量冰霧充斥著周圍的空間,遮蔽了視線。葉芝曾利用這一招偷襲她,但她反過來也可以利用這片冰霧!
她用風將冰霧籠在自己身旁,飛快地脫離戰場。
z的聽力極為敏銳,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腳步聲,迅速追上去。
博伊爾夫人逃進舞廳。這裏擺著四具裝飾用的盔甲。正合她意,她擅長控製物體,現在敵眾我寡,她需要更多幫手。
z追上她,一劍斬向她的頭顱。
忽然,一柄重劍斜斜伸出,擋開了z的劍刃。
四具沉重的盔甲在博伊勒夫人的指揮下化作四名騎士,將z圍在中央。盔甲必須由博伊勒夫人時刻控製,動作也很遲緩,但勝在皮堅肉厚,雖然不一定製服得了z,但至少能當作盾牌。
上次在劇院她也召喚出了許多幫手,可惜布料易燃,對麵使用火攻,導致她落了下風。但這次不同了,盔甲的鋼鐵之軀無所畏懼!
對付剩下的葉芝就容易多了。一個毛頭小夥,其秘術造詣豈能與精研奧秘哲學數十年的資深學者相比?
葉芝追進舞廳中,隻見z正與四具盔甲纏鬥,刀光劍影看得人眼花繚亂。而博伊勒夫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陰狠的目光直指向葉芝。
詩人立刻在身邊喚出冰晶作為護盾。博伊勒夫人大笑著射出一道道能量,擊碎冰晶。大量冰霧噴湧而出,舞廳中霎時間變得如同霧都倫敦一般雲蒸霧繞。
“詩人先生,我敬重您的才華,不忍傷害您這樣的才子。我們何必刀劍相向?合作豈不更妙?”博伊勒夫人的身影在霧中穿梭,一邊聚集能量,一邊試圖用談話拖延時間。
葉芝神情冷漠,四處尋找女秘術師的身影。“您如果不是頂著瑪德琳小姐的臉說這種話,說服力或許更高一些。”
“這可是長生不老的秘術,您難道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嗎?您也是秘術師,對奧秘哲學的研究如此深入,豈會不明白?我們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無上的力量,至高的榮耀……永恒的生命!煉金術士通過製造賢者之石來追求長生不老,其他的秘術師則通過別的辦法,麗姬婭之術就是其中之一。我可以把這個秘術也告訴您,讓您和我一同分享永生的快樂——您甚至還能將這個秘術使用在心愛的姑娘身上!”
聽到“心愛的姑娘”,葉芝神色微變。博伊勒夫人覺察到這一點,咯咯地笑出聲。“威廉·葉芝和茉德·岡,青春不老的神仙眷侶,你們可以像傳說中的尼古拉斯與潘乃麗一樣,連死亡也無法將你們分開!”
“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就奪走兩條人命,換上他們的軀體?”葉芝諷刺地問道。
“永生之路上的小小代價而已。”博伊勒夫人輕描淡寫地說。
她積聚了足夠的能量,清叱一聲,掌中的力量化作洶湧的風暴,朝葉芝奔襲而去。詩人的冰晶護盾在摧枯拉朽的風暴之中就如同草紙一樣不堪一擊。
博伊勒夫人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她提著手鐲劍,優雅地走向葉芝,刻意向他展示自己這具年輕的、充滿力量的軀體。她希望他能在地獄裏後悔,這麼好的條件擺在他麵前,他卻不懂得珍惜……
她舉起劍。
忽然,她的手臂動不了了。
同樣的怪現象在劇院中也出現過一次。當時她本該將那四人燒成灰燼,卻因為一時的遲鈍,反而被抓瞎了一隻眼睛,狼狽落敗。
當時她以為自己是被對手的秘術給製住了。對手畢竟是警夜人,說不定掌握了某種她所不知道的秘訣,能短暫地阻擋她的行動。
但是這一次呢?她知道z不會秘術,也堅信葉芝不可能掌握那麼高深的秘術。
究竟是誰在妨礙她?
她想一劍劃破那詩人的喉嚨,身體卻不聽她的使喚。
這是……瑪德琳?
不可能,在她施展麗姬婭之術的時候,瑪德琳就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現在控製這具身體的應該是她!
腦海中浮現出一名少女的形象。她纖細的雙臂如同野蠻生長的藤蔓一般纏住博伊勒夫人的身體,青春嬌豔的臉上凝聚著無邊的恨意和憤怒。
“你瘋了嗎?!”博伊勒夫人朝少女大喊,“如果我死了,你也會跟著一起死!這具身體不可能再歸還給你了!”
“那也無所謂!”少女叫道,“我是那麼信任你,仰慕你,可你卻隻把我當成工具。現在的我做不了什麼,但我絕不能讓你再殘害別人!”
“白癡!”博伊勒夫人大罵,“我是在和你共享永恒的生命,你居然還不領情?你以為就憑你,能領略到世界上最深奧、最奇妙的秘術?要不是我,你到現在都隻是個鄉下的蠢丫頭!”
“我是蠢丫頭,你又是什麼呢?”瑪德琳柳眉倒豎,“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又貪生怕死的老巫婆罷了!”
她這輩子從未跟博伊勒夫人頂過嘴,不論導師說什麼,這少女都逆來順受地接受,像一隻乖巧的小白兔。這也是博伊勒夫人選擇她作為學徒的原因。
現在小白兔卻張牙舞爪地朝她發動了進攻。
博伊勒夫人無力再控製那四具盔甲。它們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就像運轉不靈的機器。
z一劍斬去其中一具盔甲的頭盔,又削去另一具盔甲的手臂,為自己破開一條路。
他彎腰就地一滾,穿過盔甲之間的縫隙,一劍刺向博伊勒夫人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