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勝利的笑容:“那就是我的第三個選擇, 對不對?”
一時間,十字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段非拙看著赫卡忒,赫卡忒也看著他。
星辰在他們頭頂流轉, 宛如亙古不變旋律。
赫卡忒的唇角揚了起來, 像彎刀的刀鋒。
“對。”十字路的女神說。
“那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告訴我?”
“我不知道那條路會發生什麼。”她說,“如果你選擇那條路, 將會在多重曆史中創造出一條全新的分支, 沒有人知道那是好是壞,沒有人知道前方等待你的是什麼……”
她頓了頓, 笑容逐漸冰冷, “更何況我也希望得到你的力量,這樣我就能繼續向上攀升了。要是你選擇第三條路,我或許將一無所獲。”
“其實我也可以什麼都不選, 就這麼回頭。”段非拙環抱雙臂, 手指不耐煩地敲打著自己的手肘, “然後等著光之大君複活,毀滅這個世界——這樣你就更加什麼也得不到了。”
“你威脅我?”赫卡忒歪著頭,十分驚奇。
“這難道不該叫‘陳明利害’嗎?”
十字路的女神眯眼端詳他,她覺得自己仿佛第一次認清這個年輕人的真麵目。
“真有趣。”她說, “我見過不少凡人,膽敢這麼跟我說話你還是頭一個。”
“我把這話當作誇獎收下了。”段非拙說,“所以, 的確有其他對付光之大君的辦法,是不是?我該怎麼辦?僅僅一個利維坦就不是人類可以戰勝的,更別提還有一個正在複蘇的先行者。”
赫卡忒揮揮手,將星空中漂浮的畫麵定格在天空中那個奇怪的太陽上。
“你們凡人的力量無比渺小, 要與先行者抗衡無異於蚍蜉撼樹。”女神語氣冷漠,卻並無蔑視之意,好像僅僅是在陳述一個舉世皆知的事實,“僅憑你一人,絕對無法戰勝光之大君。但是當凡人聯合起來,就連諸神也要顫抖。”
段非拙微微動容:“你的意思是,所有人必須團結起來?”
“那是你們凡人唯一的出路。”
“可是,光之大君那麼強大,即使所有人聯合也未必是祂的對手吧?”
“祂的力量不會消失,但是可以封印。”赫卡忒說,“你可以將其封印在一個不受幹擾,也無人能夠抵達的地方。”
“什麼地方?”段非拙急切地問。
“你明明知道,何必問我?”女神高深莫測。
段非拙咬緊嘴唇。他的確想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隻是……該怎麼把光之大君封印在那兒?要知道,光之大君現在可是像太陽一樣高掛在天上啊!
赫卡忒再度讀出了他的心聲。“光之大君的意誌散落在各處,它們會相互吸引,最終合而為一。但同樣可以利用這個過程,如果擁有一枚以太結晶,就可以通過它反而將天上那個太陽吸引過來。”
“可是我手上沒有以太結晶。”段非拙說,“難道要去礦坑裏現挖一塊?”
赫卡忒揚起唇角:“你沒有嗎?”
我當然沒……段非拙剛想這麼說,就忽然想到,他自己的確沒有,但是他的一位同伴身上卻自始至終都鑲嵌著一塊以太結晶。
赫卡忒的意思難道是……利用那塊結晶?
不是不行。毋寧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如果你想好了,那就前進吧。”赫卡忒側身讓到一旁,為段非拙讓出通往正前方的道路,“但是我必須提醒你,即便是我,十字路的女神,萬千分岔路的守護者,也不知道那條路能否走得通。如果你執意選擇它,那麼接下來一切就隻能看你自己了。”
段非拙經過冥府女神身旁,她身上飄散著一股象征死亡的冰冷氣息。
他驀然萌生了一種奇妙的預感:也是這是他最後一次與十字路的女神相見了。
赫卡忒也目不轉睛地凝視他的背影。
凡人。如此渺小。如此脆弱。意誌薄弱,不堪一擊。
可有的時候,他們身上所迸發出的那種光彩,就連先行者都要自愧不如。
女神從不對凡人抱有多大期待。他們身上的缺點多到他們自己都質疑人性是否本惡。
但是女神也從不對凡人絕望。世上有多麼幽深的黑暗,相應就有多麼燦爛的光明。
段非拙被溫熱的雨水給澆醒了。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光景一半是烏雲密布、雷鳴電閃的天空,另外一半則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臉。
他躺在泥濘潮濕的草地上,z跪在他身邊,雙臂緊緊環著他的身體。白發警夜人渾身都濕透了,像是剛被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見他蘇醒,z緋紅色的眼睛裏綻放出又喜悅又酸楚的光彩。
“你還活著……”他難以置信地低語。
段非拙坐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他的衣服上沾滿血跡,身上卻沒有傷痕,說明自愈能力再一次立功了。
雨仍舊下個不停,甚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即使當前正是夏天,段非拙也冷得一個哆嗦。
但是為什麼他剛蘇醒的時候,會覺得雨水是溫熱的?
他轉向z,後者的眼眶微微發紅,被缺乏血色的蒼白皮膚一襯,格外醒目,想忽略都做不到。
z剛剛是不是抱著他哭了……?
z急忙扭過頭,隱藏自己的失態。
“色諾芬說你死了。”他故作冷漠地撇撇嘴,“那家夥眼神實在不好。”
段非拙有點兒想笑,向來冷硬的z居然也有這麼一天。當初把他關進地牢的時候怎麼沒這麼“感情豐富”?可同時他心裏也湧起一股滾燙炙熱的情緒,像是那溫熱的水珠一路流進了心底。
他真想吻一下z那刀鋒似的唇角,吻去那抹別扭的弧度,可現在真不是親熱的好時候。
他抬起頭,隻見利維坦正在空中盤旋,為地麵投下黑色的陰影。
“我們先離開這兒。”段非拙爬起來,“其他人在什麼地方?”
“撤進橡樹林裏了。”z陰沉地回答,“希望亡靈們能幫忙抵擋一陣吧。”
“我們也走。我想到一個辦法,必須借助大家的力量。”
兩個人朝橡樹林飛奔而去。一道漆黑的陰影飛快地接近段非拙,他以為是利維坦,嚇得差點兒甩出一道衝擊波,結果定睛一看,居然是變成烏鴉的色諾芬。
烏鴉乘著風和他們齊頭並進。
“你怎麼活過來了?”那鳥兒震驚地問。
“我本來就沒死!”段非拙沒好氣說。
“哇,腦袋開瓢成那樣都沒死,你的頭肯定很鐵……”色諾芬語帶欽羨。
他們鑽進橡樹林。一進林子,雨頃刻間便小多了,繁茂的枝葉在他們頭頂織成天然的遮雨棚。
粗壯的橡樹樹幹後探出數個腦袋——是躲藏在此地的警夜人們。
“太好了,老大,你們沒事!”r先生驚喜地叫道。
“接下來該怎麼辦?”艾奇遜小姐問,“真的要撤回倫敦嗎?”
z思忖片刻,正要發話,段非拙卻先行搶白:“我有一個辦法,但是我要先請教一下n先生。”
餐廳老板兼警夜人指著自己:“我?”
段非拙朝他招招手。n先生躊躇地看了看同伴,不情不願地走向他。
段非拙將n先生拉到一旁,確認其他人聽不見他們的談話聲(也許z除外,他的聽力並沒有因為他複明而減弱)後,悄悄問道:“您秘術高超,知識廣博,我想問您一個問題:秘境交易行所在的空間,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空間?”
n先生一怔,訝異地揚起眉毛,用質詢的眼神看著段非拙,等待他進一步說明。可段非拙也用同樣的表情看著他,等待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在這場無聲的對峙中,最後是n先生先扛不住了。
“是交易行主人創造的一片異空間——我猜的。”他無奈地說,“能力強大的秘術師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宇宙中存在許許多多這樣的異空間,遊離於世界之外。”
段非拙可深有體會,赫卡忒的十字路所在的那片神秘星空,應該就是同樣的異空間。
約瑟夫·切斯特竟能創造這麼一個地方,還能用法陣將它和現實世界連接在一起,其秘術的造詣當真恐怖至極。如果他把心思放在研究奧秘哲學上,而不是其他什麼雜七雜八的事情上,是不是早晚能抵達先行者的境界?
“如果我將一個人帶進交易行,然後毀掉所有通往交易行的通道,包括娃娃屋,那麼那個人是不是就永遠無法離開了?”段非拙問。
n先生思索了一會兒,沉重地點點頭。
“但你——交易行主人——還是隨時可以通過你的法陣鑰匙進入交易行。除非你離開的時候,被困交易行中的那個人毀掉黃金時鍾上的法陣。不過,如果你的目的是永遠困住他,那麼你自己大概也不會想要再回去了吧?”
段非拙笑了笑:“您說得對。”
緊張和不安爬上n先生的麵頰。“為什麼你要問這種事,難道你……”
“嗯,實不相瞞,”段非拙拍了拍n先生的肩膀,好像他們是認識了多年的老朋友,“我打算把光之大君封印在秘境交易行中。”
“陛下,到了這裏我們就暫時安全了。”
伊迪絲夫人喘著粗氣,一手撐著橡樹樹幹,一手按住胸口。
她也算上年紀了,短時間內跑這麼遠的路,實在有些吃不消。
女王看起來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她的年紀可比伊迪絲夫人還大,最後她都跑不動了,是她忠心耿耿的皇家侍衛們將她背到橡樹林中的。伊迪絲夫人都有點兒害怕這場大雨和鬧劇會不會害得女王陛下折壽。
女王環顧四周:“這裏是……?”
“是我們家族的私人林地,陛下。”伊迪絲夫人說,“這裏有……說來不怕您笑話,有亡靈守護。”
“昨天之前,如果你這麼說,朕肯定會覺得你瘋了。”女王陰鬱地說,“但是今天之後,不論什麼天方夜譚,朕都願意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