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隻蛾子,一直繞著車頭飛,流連不去。本來這季節,還沒有什麼飛蟲,可是它撲簌著翅膀,不停地撞著那盞燈。輕微的“叮叮”撞擊聲,在夜風中聽來,似乎格外淒惶。
他突然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她的脖子上。
那條圍巾原本是她織的,他拿走後一直沒有還給她。
他說:“還給你,我不要了。”
拖拉機“突突”的聲音四散在風裏,一路顛簸,遠遠已經看到人家的燈光。即使拖拉機的速度再慢,這條路,也已經快要走完了。
他們並沒有搭同一航班回去,費峻瑋比她先走,她搭晚兩個鍾頭的飛機。
在曠野中,他們可以無拘無束地牽手,歡笑,交談。
回到人群中,回到城市裏,他們就隔著千山萬水。
從此天涯咫尺,各自兩端。
Vickie已經出院上班,替她處理掉不少堆積的工作。文昕額手稱慶,說:“Vickie,幸好有你。”
“這麼見外做什麼?再說如果不是你送我去醫院,我恐怕不能站在這裏。”
“哪裏有那麼誇張?隻是膽囊炎而已。”
“差點疼掉我半條命。”Vickie突然神色一黯,說,“病也不要緊,總歸能治好,可是汪海卻再也不能回來了。”
文昕打起精神:“咄!我才好一點,你又來招我。”
Vickie連忙說:“好、好!不說了。有雜誌想約小費拍封麵,我說他正在放假,對方十分有誠意,說他們可以等。”
費峻瑋的假期比她的假期長,回來後她就沒有再聯絡過他。
文昕說:“那你打給小費,看他願不願意拍。”
她不想給他打電話。
其實即使不看到星空,她也會想起他。
下班後她就打給梁江,他問:“度假回來了?”
“嗯,有沒有時間出來吃飯?”她需要一塊石頭來填補胸口的那塊缺失,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麼某些人失戀後會突然閃婚。
因為太痛,所以想抓住任何不相關的事情,讓自己變得麻木。
他問她:“想吃什麼?”
“上海菜。”
“那我訂位子。”
她問:“上次那家私房菜行不行?我很喜歡手剝筍。”
“那是江浙菜。”
“那就江浙菜吧。”
“好的,不過今天周末,不見得有位置。”
“你認識老板,難道不可以VIP一下?”
他笑:“去那裏吃飯的,人人都認識老板。不過難得你點名想吃他家的菜,我一定努力訂到位子,不辱使命。”
果然,晚上他來接她的時候就說:“幸不辱命,雖然今天預訂全滿,不過我仍舊托老板騰出一間廂房給咱們吃飯。”
她笑了笑。
等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生意火爆,院子外頭停了一溜車,沿著胡同一直排到胡同口去。
上次來的時候太黑,這次多了幾盞燈籠,遠遠就看到照壁被映得光彩流溢。
一繞過照壁,發現兩邊抄手遊廊裏也掛上了一盞盞宮燈,做工細致,不像是外頭賣的那些粗製濫造的酒店用品。
老板仍舊親自出來迎客,見她看燈,笑嗬嗬地說:“上次有客人摔了一跤,說黑燈瞎火的,簡直像個黑店,我們就加上了這些燈。”
文昕說:“這燈哪裏買的?挺好看的。”
“外頭哪兒有得賣啊?全是史詩大片裏的道具。”老板搖頭晃腦地說,“你仔細瞅瞅,是不是《孤臣孽子》裏麵的那些燈?”
文昕定睛一看,再回想影片中宏大而華麗的宮廷場景,不由得啞然失笑:“果然是,太子拿劍飛奔的那條走廊,導演還曾經給過這些宮燈一個特寫,怪不得我覺得眼熟。”
老板十分得意地說:“我親自去道具庫挑的,一盞盞擦幹淨掛起來。”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文昕才問梁江:“這裏的老板,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姓馬,以前做電影的美工,拍過《風雲錄》、《天子劍》,還有《殿下》……”
“嘩!原來他就是馬騏方!”文昕叫起來,“一代宗師馬騏方,業內最有名的美工之一,《風雲錄》拿過一尊金獎!《天子劍》也是!我小時候就是看著他拍的電影長大的!”
梁江好笑地看著她:“要不要請他出來簽名握手合影?”
“會不會過分?”
“沒事,經常有粉絲慕名而來,他應該習慣了。”
上菜的時候,梁江真的將馬騏方請出來。文昕又握手又合影又討了簽名,馬騏方大筆一揮,就簽在餐巾上,說:“我們經常送餐巾給客人。”
“謝謝謝謝!”文昕不勝感激。
“哪裏,有觀眾還記得我是最開心的事情,尤其是像你這樣的美女觀眾!”
文昕大著膽子問:“您已經有十年不做美工了,為什麼?”“我太太病逝,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對人生有新的追求。而且天天粘假花,做假景,終於覺得厭倦了。於是拜師學藝,開始做菜。”
文昕真心地說:“您做的菜真好吃。”
馬騏方大樂:“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