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戰後的流雲堡血氣不散,遍地屍骸。
經此一役,軍功簿上小卒楊靈的名字赫然在列, 同幾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並列。
軍帳中,男人抬指掃過楊靈的名字,“此為何人?”
副將將楊靈帶了上來。
“第一次殺人?”端坐王位上的人麵容不見一絲威壓之態,反而透出一種詭異的慈悲。哪怕賬外就是成千上萬的屍骸, 男人卻平靜得如同端坐在佛堂一般。
男人身上不見一點兒王者的殺伐,不知道的, 還當是那個富貴人家出身的閑散王爺。
誰又能知道, 這個麵色溫和的男人正是率先反叛稱王, 起兵直入中原, 幾乎殺盡了邊城守將的當世梟雄溫卓霖。
楊靈顫抖著手, 答:“是。”
“手顫成這樣, 害怕?”溫卓霖緩緩起身,撫掌一笑,眼神探尋地在來人身上掃了一圈。
眼前的人像是從血海中爬出來的小鬼,滿身的殺意, 可偏偏還存著一絲身為凡人的良善。
溫卓霖端詳著眼前人, “如此膽小,將來如何上陣殺敵?”
楊靈死死按住了發顫的手,一雙眼睛在長長的傷疤下顯出異樣的凶狠,“以死相搏,長刀在手一日, 便殺敵一日。”
“好。”溫卓霖一笑,俯身扶起楊靈,“那孤王便等著你再立戰功。”
“好, 過。”許墨白的聲音從對講機後傳來。
又是一條過。身為導演,許墨白很滿意,可身為江海潮的前男友,他又難免疑慮。
僅僅三天嚴爵就入了戲?江海潮是用了什麼方法讓嚴爵入戲的?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許墨白想問,可導演的身份壓著他,這些疑問終究是不合時宜,隻能存在心底時不時地在深夜裏冒出頭讓人輾轉難眠。
阿海已經受了太多傷害,他不能再給他平添負擔。
於是,本就高冷的導演愈發沉默寡言,臉上的神情也是常年冰封般的冷漠——這讓一眾演員都懸起了心,生怕自己哪兒演得不好得罪了這位圈內的大導。
劇組裏的眾人各個都謹言慎行,除了影帝江海潮。
在江海潮眼裏,劇組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每天除了拍戲就是等戲。
不過這隻是心大的江海潮眼中的生活。這幾天的暗流湧動小助理都看在眼裏。
比如,許墨白的冷臉、嚴爵忽然開掛般的演技、隋韻城拍戲總是跟導演許墨白不太對付。
然而最令小助理感到頭疼的是,鬱清那家夥總是時不時來自家老板跟前晃!
尤其是換上戲服後,那家夥簡直把“我想釣你”寫在了臉上,跟個開屏的花孔雀似的,在江海潮跟前轉悠個沒完。
鬱清飾演的角色是中後期的反派,寧遠侯獨子,慕容玨。
劇中,慕容玨也是個成長型的人物。一出場,他一席錦袍,玉冠烏發,行走間環佩叮當,容貌俊美令人一眼蕩魂。
前期,慕容玨是個被在家族庇護下的帝京貴人,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
但朝中局勢動蕩,寧遠侯也難以獨善其身,一朝失勢,從王侯貴族淪為階下囚。
慕容玨終於從富貴鄉中清醒過來,從此隱姓埋名、蟄伏在暗處。他的心性也隨之大變,從不問世事到心思深沉、步步為營。
但,哪怕時移世易,慕容玨曆經風雨、成了個心思狠絕的謀者,他的心裏也始終留著一方幹淨的淨土,存著一個幹幹淨淨的人。
那人,是他在一個風雨夜從路邊救起的男人。男人從未告知過自己的身份和姓名,可慕容玨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這個不速之客。
男人臉上有一道很長的傷疤,眼睛黑得像是北境的永夜。他沉默寡言,心事多得像是偌大的京城都盛不下。
慕容玨很喜歡男人的眼睛,他總覺得,男人的眼睛裏有許多他不曾見過的人、不曾領略過的風景、不曾經曆過的風雪。
男人成了慕容玨的隨從,跟在他身邊一整個冬天。
可冬雪化去,男人就像梅樹上的雪霜一般,消失得悄無聲息。
慕容玨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到他。
可就在烈焰焚盡了整個寧遠侯府的那個夜晚,火光中,男人單騎橫刀,一路殺來,將慕容玨從煉獄裏一把撈起。
慕容玨還是沒能知曉男人的名字,待他醒來時,他已經在一個偏遠的山村——連身上的傷口都被細心地處理幹淨。
此後經年,慕容玨一路披荊斬棘殺回了帝京,他腳下的路由無數人的屍骨堆積而成,手上沾染的人命更是數不勝數。
可他心裏,還是留著一方幹淨之地,存著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男人。一個臉上帶著疤,眼睛卻漂亮得如同晚夜星辰的男人。
“江老師,你不覺得我們的角色有點相似麼?”鬱清身著世子時期的衣袍,領口壓著一圈織錦雲紋,愈發襯得人俊逸非凡。
“是麼。”江海潮跟鬱清前期的對手戲不多,他對這個角色倒沒有太多的了解。
在江海潮的印象中,慕容玨這個角色跟其他人比起來,就是個漂亮的花瓶。
江海潮:“那你加油。”其實也不用怎麼加油,鬱清顏值身材擺在那兒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可鬱清偏偏看不見江海潮眼底的敷衍,他看似隨意地坐在江海潮身邊,實則一雙長腿若有若無地蹭了蹭江海潮的膝頭。
“江老師,有時間我們一起討論一下劇本?”
還未等江海潮出聲,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等戲的嚴爵忽地開口:“江老師,這裏我還是有點不明白——”
江海潮聞言毫不留情地撇下開屏的花孔雀,他走到嚴爵身邊坐下,“哪裏不行?”
剛剛不是演得挺好的麼?感情台詞一步到位。
“不是不行。”嚴爵掃了一眼鬱清的方向,微微傾身朝江海潮的方向挪了挪,“就是這句台詞有點拗口。”
江海潮放下心來,又難免有些無語。嚴爵好歹是個話劇出身的演員,台詞拗口?開玩笑呢?
果然,一旁的鬱清笑起來,“嚴老師不是號稱圈內台詞最好的演員——之一麼?怎麼,不行了?”
嚴爵一字一句,“我覺得江老師比我專業。這麼好的學習機會,我想好好珍惜。”
“可江老師的戲份這麼重,你好歹也自己用點心,不能給咱們江老師平添負擔啊。”
嚴爵:“嗯,也是。”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江海潮身上,“江老師辛苦,我今天請您吃飯行麼?就當感謝這段時間您對我照顧。”
鬱清和嚴爵之間的針鋒相對來得莫名其妙,江海潮不是感受不到,隻是,既然有人想請他吃飯
那當然是想想吃什麼好了——江海潮在思考吃什麼的檔口,一旁的小助理已經急得額頭冒汗。
江海潮心大看不出來鬱清和嚴爵是怎麼回事兒,可旁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好家夥,劇中的溫卓霖同慕容玨有著血海深仇,劇外的兩人也成功地結上了仇。
小助理無語凝噎:嚴爵你特喵的不是直男嗎?還有鬱清,管好你自己魚塘裏的魚兒!不要來禍禍我們家海哥!
小助理一心想將江海潮從漩渦中解救出來,他有些為難地開口想拒絕嚴爵的邀請,“那個,我家海哥今天——”
江海潮:“吃火鍋怎麼樣?”好久沒吃火鍋了,想吃。
“好。”嚴爵溫溫柔柔地一笑,他笑起來眼角微微彎起,有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江海潮還挺喜歡。
小助理:“”不愧是你,江大吃貨!
一旁的鬱清目光灼灼地盯著嚴爵看了一會兒,留下一聲不屑的嗤笑,揚長而去。
跟老子搶食?來日方長,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在鬱清的眼裏,江海潮現在就是他的頭號目標。
他在名利場中流連這麼些年,還沒遇見過這麼合他胃口的人。
顏值、氣質、身材,無一不是萬裏挑一。放眼整個娛樂圈,簡直沒一個能打的。
就連之前再會來事兒的小情兒,鬱清都覺得寡然無味。
一朝見著這麼驚為天人的獵物,他又怎麼能輕易放手?
身為獵物而毫不自知的江海潮已經打開了手機,準備看看附近有哪些良心火鍋店。
“蔡明明你幫我安排車——”話還沒說完,江海潮就看見了某人簡短有力的信息。
“度假村溫泉浴場三樓,已經包場。”
溫泉江海潮舔舔唇,心裏不安分的小火苗被挑起。
說起來,他也吃素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他成天泡在劇組裏,抬頭是攝影機,低頭是劇本。
小小江也是時候放鬆一把了。
“老板車子安排好了,等會是直接送您去火鍋店麼?”
“不。”江海潮一笑,朝嚴爵說,“改天再吃吧,今兒我有事。”
嚴爵一頓,隨後笑著說:“好,那就改天。”
“嗯。”江海潮心情頗好地哼起了小曲兒,泡溫泉~泡溫泉~
看著莫明高興的男人,嚴爵忍了忍,還是禁不住出聲問:“江老師是約了朋友麼?這麼高興。”
江海潮笑著說:“不是。一個合作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