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善齋裏,已然過了午夜,四處皆安靜下來。
有人走進佛堂,站在佛相背後的那塊無字牌位前。
“該要送走了吧,這都多久了?”靜安居士從後院走了過來。
赫連城回過頭,“這麼晚了,居士還不睡?”
“歲數大了,覺也少,反正以後,總有長睡不醒之時。”
靜安居士跨過門檻,站到赫連城身後,“再說,殿下過來,自是為了擾老尼姑清夢。”
赫連城笑了笑,伸手脫掉身上鬥篷,披在了靜安居士身上,“反正睡不著,我便與居士聊一聊?”
一間寮房裏,靜安居士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手中拿著一掛檀香林佛珠,雙目微闔。
赫連城抱著雙臂,已在屋裏來回走了好一時,“太子監國才幾月,便將朝廷搞得烏煙瘴氣,如此肆意妄為,難道已是急不可待地等著那日,所有皇族子孫素衣出城,向敵國投降祈憐?”
靜安居士神色平靜,似乎正在冥想。
“這便是外祖挑中的未來國君?難不成外祖早已打算過,秦國滅亡之日近在眼前!”
靜安居士一下睜開眼,看向已處於亢奮中赫連城。
赫連城立時站住,沉吟許久,道:“居士,是我失言了。”
“殿下意欲何為?”
靜安居士問道:“廢了太子,取而代之,成就離王暴戾好戰、同室操戈之名?”
“如今皇上重病,臣子無能,太子橫行無忌,對外媚於敵國,對內擾亂朝綱,若再無人出麵,秦國必將大亂!”
赫連城坐到了羅漢床邊,瞧著靜安居士,“外祖父一生也是毀譽參半,至今還有人罵他奸詐擅權,將父皇視作傀儡。可若沒有盛元帥當日鐵腕作風,秦國隻怕早變成如今的越國。”
凝視赫連城許久,靜安居士推開近處格窗,望向了外麵。
“我隻是與居士報備,如今已是勢在必行,無論成敗,自有我擔下。”赫連城用力搓了搓臉。
他今日去看了那座趙府。別人瞧著,是雕梁畫棟,太子恩寵,可赫連城眼中,是秦國士兵在前頭浴血奮戰,卻可能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受了傷竟無藥去救。
護不得自個兒的兵,是身為將軍的恥辱。
靜安居士轉回頭,“值得嗎?”
說罷,靜安竟笑著歎了口氣。
赫連城一怔,他做任何事,從沒想過,值不值得。
“一個平庸無能的太子,留著他,未必能傷根基,可廢了他,傷的不僅是你聲譽,更可能是你那些,從盛元帥身上繼承來的雄心壯誌。”靜安居士目光灼灼地道。
赫連城有他該做的事,絕非拘於這些小枝小蔓。
在靜安居士的期許中,秦國最終交到赫連城手上的那一日,他應當是一位百姓擁戴,民心所向的賢明君王。
“太子之事,你不必插手。”靜安居士開了口。
“若我不動他,誰人敢碰?”赫連城擰緊了眉頭。
靜安居士淡淡地道:“殿下回你的皇家馬場,無需投入這潭泥水中。”
赫連城嗤笑,這是讓他躲起來?
“笑什麼?”
靜安居士擰住眉頭,“難不成,你真看上太子之位,你外祖父的遺言,竟是忘了?”
赫連城坦然,“我不敢忘,外祖父當日遺言,此次皆出於公心,絕無非份之想。”
盛元帥遺言,乃是靜安居士親自說與赫連城。秦國不缺帶頭跪在敵寇跟前投降的皇帝,隻缺能征善戰,願為家國奮勇殺敵的大將軍。盛元帥的在天之靈想要看到,多年之後,那些曾欺辱過他們的,統統臣服在秦國的強大之下。
便為了這期許,赫連城才成為今日的他。
“宮中之事,不需要你再指手畫腳”,靜安居士放下佛珠,不以為然地道:“有老身在,你覺得這宮裏,何人翻得了天?”
更敲四下,靜安居士不打算留客了。
“居士壽誕之日,我帶著清寧給您磕頭。”赫連城接過靜安居士遞來的鬥篷。
“皇後說要為我辦壽宴,還要把皇上請出來,不過我已然拒了。”
赫連城心下一動,和靜安居士對視了一眼。
壽宴倒是尋常,不過把秦帝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