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珅本籍汝陽,又久居北方,自打來了廣陵後生活就有諸多不適,但半年間也漸漸習慣了。
他易名後也斷了一切與以往的交際,但還唯有一個寧陽王,是時常會見見麵的。他的目的無非是從寧陽王那裏得到陸熙來的消息,但一直知道陸熙來在宮中的趙敬仁卻沒給他任何訊息,隻作他已死了。一來趙敬仁不願說,二來是趙敬仁覺得陸熙來此生怕是出不了宮,卻也與死了沒什麼分別。
即便如此,顏珅仍是時常北上拜訪寧陽王府,趙敬仁認識陸熙來的時間比他長得多,而聽他談論陸熙來,對顏珅來說已是一種消遣。他雖然無法想象趙敬仁回憶中的那個紮著馬尾帶把劍上課堂的傻小子,但聽趙敬仁所說的陸熙來的每一件事,顏珅幾乎都能會心一笑。
而與趙敬仁的長談中,顏珅也找到了一切的理由和一個完整的陸熙來。
趙敬仁是七歲認識陸熙來的,七歲時的陸熙來表情十分陰鬱,綁著頭發帶著一把劍,像一個了不起的大俠,但趙敬仁後來才發現,其實他還打不過自己單手。
武不就,當然文也不咋地,後來才知道,那廝就是因為練武不成,才被他爹無可奈何的一腳踹去從文。
陸熙來腦袋是靈光,但卻怠惰因循,不喜練武,更不喜讀書,在餘濟舟餘大賢人門下苦讀十年,他除了背下些四書五經,被趙敬仁染了龍陽之好,其他也就沒什麼收獲了。期間他爹常偷偷來探視,陸熙來便指著掛在窗前的鳥兒念些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之類,他爹是一介武夫,哪聽得懂這些玩意,隻當是他在用功讀書,學得不錯,便總滿意的摸摸胡子笑嘻嘻走了。
兩人同窗十載,陸熙來早已被趙敬仁這隻花孔雀迷得癡癡傻傻,言聽計從。趙敬仁隻一句話,他便跟著趙敬仁回了封地,住進了寧陽王府終日鑽研些雕蟲小技,氣的他爹差些吐血,三番兩次來抓他去考功名。
考功名……憑陸熙來那點本事,能否過鄉試還是個問題呢。被趙敬仁迷得暈頭轉向,本來就沒大抱負的陸熙來原本就準備這輩子跟著趙敬仁吃軟飯得了,可在兩人拜別師門的第二年,陸熙來終於克死了他爹。
在此之前,陸熙來都從未發覺自己置身的是如何一個危險的境地。
他父親陸以迄是江湖上聲名顯赫的武聖,各大小門派的功夫精髓被他都鑽研了個透徹,武癡原本無所牽掛一心鑽進武學,直到他有了個孩子。
當他抱過一個八斤重的胖娃娃那一刻,陸以迄瞬間從一個武癡,變成了個笨蛋父親。“熙來”是個吉利的好名字,卻不想給了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兒子。
陸以迄原本一心想將兒子培養成下一代武聖,陸熙來憑借那點小聰明很小便把各門功夫套路耍得有模有樣,可惜有的隻是“模樣”,接著他爹就想反正行行出狀元,便送他去習文,好了,於是十年後,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小青年陸熙來便新鮮出爐了。
陸熙來原本也不是個掃把星,他這輩子苦就苦在爹太能幹。武聖之子惹得多少人虎視眈眈,原本礙於他天下第一的老爹無人敢動他,他的老爹這一去,陸熙來便成了眾矢之的。小門派想要別門功夫,要抓他,大門派怕獨門功夫泄露,也要抓他。
可其實呢,陸熙來哪裏懂什麼各大門派的功夫,他爹小時候教他的東西,那腦子裏還記得個三四成,就算對得起他爹的在天之靈了。
總之一句話,他老爹這一去,留下了整個江湖與他為敵。
“……”顏珅聽到此處,恍然大悟後又不由得擰起了眉頭,“這就是你趕走陸熙來的理由?”
聞言趙敬仁啞然失笑,低頭思忖了片刻,才道:“算是吧……”
趙敬仁本不以為意,老寧陽王雖已亡故,但在江湖中也留有不少勢力,趙敬仁不覺得他的王府侍衛加上石墓派會護不住區區一個陸熙來。
但他護了陸熙來近兩年,江湖中人的攻勢卻越來越猛烈。最後一次的夜襲幾乎毀了半個寧陽王府,寧陽王府是一片斷壁殘垣,當天明之時趙敬仁發覺自己的母親也死於這場混戰,他悲痛欲絕,此時偏好死不死的看到陸熙來,於是一句你滾便覆水難收。
趙敬仁不知道陸熙來是功夫被廢拚死逃出回到這裏,就像陸熙來不知道趙敬仁剛剛經曆喪親之痛才口不擇言。當趙敬仁安頓好了母親的後事,痛定思痛後,才發覺他真的找不到陸熙來了。
“……”
“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趙敬仁大笑,幾乎笑出了淚花:“本王開始確是想要解釋的。可本王追不上那隻該死的兔子啊……直到一年後有線人來報,本王追到了金陵。”
“金陵……”
“金陵,同你說過的,他那時化名遊吟。……但本王沒有告訴你,那時他在金陵結識了一個清倌。……清倌姿色舉止必然上乘,那小子就被那清倌迷上了。為他填詞,為他踏歌,兩個人風花雪月,同吃同住了數月。恩恩愛愛,關係匪淺。”
聽到此處,顏珅不免皺起了眉頭冷冷回了句:“是這樣。”倘若陸熙來此刻在他身側,顏珅想自己一定還是忍不住得揍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