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都是聽說的。”趙敬仁聳聳肩,道,“因為本王去晚啦,江湖的人先到了,等本王趕到那兒的時候……那清倌,已經死了。”
“……啊。”驚詫之餘,顏珅方才那一絲不滿頓時散去了。
“你知道陸熙來那秉性,他若是沉迷若是醉了,那是怎麼打怎麼逼都改不了的。他若是真的愛了哪個人,必定是全心全意,不遺餘力。”
“……”
“可清倌死了,他卻活著,顏珅你想想看,他當時是什麼心情。”
趙敬仁的口吻不輕不重,顏珅卻聽得出他言語中對陸熙來的偏袒和心疼。顏珅擰起眉頭來,根本不需太過考慮,依陸熙來的秉性,痛過之餘,他怕是決意這一生都不會再親近任何一個人了。
“本王當時就在想,如果本王說了母妃的事,那陸熙來怕隻會更加不肯回來了。”
“……”聽完趙敬仁的敘述,顏珅扶了額頭,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以前總一聲聲“老淫/蟲”稱呼趙敬仁,可此時看來,自己對陸熙來的用心竟未必及他。
“後來,托你的福,本王總算見到他了。他也沒有問及此事。本王又想想……”趙敬仁瀟灑的笑了,“那的的確確是本王說出的話,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顏珅歎了口氣,想來陸熙來那笨蛋一定到死也不知當初被趕出來的真正理由,隻當是厭倦了他,也難怪他對趙敬仁總有一搭沒一搭的刻意疏遠,保持距離。
所謂遺憾,便是指這樣的誤會吧。
“本王現在想開些了……算算認識那家夥都有二十多年了,我追著他那麼多年是因為我忘記不了甜蜜。可是啊。這段時日來……”趙敬仁歎了口氣,“那些甜蜜也漸漸變得苦澀了。”
“……”
竟不自覺的被趙敬仁的情緒帶動,回過神的顏珅立刻不自在的轉移了視線,抿了口茶水。
沉睡的悲傷像被趙敬仁提醒而牽連出來,他隱隱發覺自己腦海裏與林雁東的那一切回憶——那一切他曾反複咀嚼,反複回想的甜蜜,也在漸漸的轉變成苦澀。
顏珅發覺自己甚至無法做到趙敬仁的灑脫。後悔像潮水彌漫了意識,他後悔自己從來不肯坦率——從沒有告訴過他在國舅府對對子的自信很了不起,他專心致誌雕刻東西時的樣子很迷人,他驚異於花香時的側臉很耐看,他戲弄關萬何的時候好聰明,以及他握住自己的手……好暖。
那些沒有能說的話,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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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皇宮又經過了數月,陸熙來才徹底意識到小九給他的是怎樣的恩惠,小九用皇宮徹底引開了所有心懷不軌的人的注意力,這一路他化名唐泓,貼了兩片八字胡子,四處玩樂,由北下南,一點事兒都沒有!
陸熙來這一路漫無目的的四處遊玩,自然少不了蘇杭兩地,可他剛到達廣陵城的第一天,廣陵就下了場大雨。
沒有帶傘的陸熙來急忙躲在街邊的屋簷,他抱怨著這該死的天氣四處張望,一偏頭,忽然看見旁邊坐著個抱著古琴衣衫破敗的老頭。老頭眼盲,目中無神,滄桑的手指撫著琴麵,側著耳傾聽調著琴音。
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陸熙來便索性蹲□子,搭話道。
“老先生,來個曲子聽聽。”
“……”老頭兒聽了頓了一頓,沒多廢話,便將古琴放在膝上,粗糙的手指嫻熟的跳動在古琴的弦上。
不同於那粗糙的外表,老頭兒十分精通音律,一曲廣陵散奏出,渾厚的音律立刻填充了這小小的屋簷下。陸熙來眯著眼托著腮,側頭看著老頭彈著古琴的模樣,又看看麵前霧蒙蒙的雨簾,思緒便不由飄到了顏珅離去的那一幕。
顏珅到現在還記恨著自己吧。正是因為這麼想著,所以每當夜裏夢見他而流淚,陸熙來都止住了去尋找他的念頭。
其實這樣隻身一人,也挺好。
沒有來得及想太久,一曲已終了,陸熙來眨了眨眼,扭頭看了看又豎起琴開始調音的老頭子,又搭話道。
“老先生,廣陵散太悲,來一曲琵琶語吧。”
“琵琶語……是琵琶曲。”老頭聲音渾濁道。
陸熙來笑嘻嘻的摸出一兩銀子扔了過去,好言好語道:“您就將就彈,有個大概的調子就成了。”
“……”
有人買他的曲子,老頭隻好再次放平了他的古琴,憑著感覺將琵琶語的曲調彈了出來。
“……”
陸熙來是蘇州人氏,他打小最愛聽的就是蘇州的評彈,自打開始隱姓埋名四處奔走,他便已很少聽過了。記憶中琵琶的音色總是優美淒婉,那金陵寶鳳樓的那一曲琵琶語,更是叫他魂牽夢縈,終生難忘。
但今日,不知是陸熙來的心情不對,還是被這糟糕陰沉的天氣影響。這婉轉動聽的一曲琵琶語,被這把古琴彈出,竟然帶了些蕭索蒼涼,不像女子的怨艾,而成了男子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