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他把手放下來了,直視著曉霜。她仍然縮在屋角,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在她臉上,沒有往日的飛揚浮躁,沒有往日的神采奕奕,也沒有往日的活潑刁鑽……她忽然顯得那麼惶恐,那麼無助,那麼畏怯……她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幾乎是可憐兮兮的。“我輸了!”他啞聲說:“我投降了。曉霜,奶奶是對的,我瞞不過她,我也瞞不過你,我無法再自己騙自己,是的,曉霜,我……”“不要說出來!”她尖叫。用雙手緊緊的蒙住耳朵。“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一定要聽!”他陡然冒火了。撲過去,他把她的雙手從耳朵上拉了下來,捉住了她的手,他盯著她的眼睛,語無倫次的,一口氣喊了出來:“是的,我認真了!我愛上了你!我不許你在外麵和人家三天三夜的跳舞!你使我快發瘋了,快發狂了!我從沒有對任何一個女孩子這樣牽腸掛肚,你得意吧!你勝利了,你征服了我,你捉住了我!這些日子,我什麼事都做不下去,什麼書都念不下去,我隻是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他一連串講了十幾個“想你”,越講越響,越講越激動,越講喉嚨越沙啞……她驀然張開了手臂,把他的頭緊緊的抱進了懷中。

“江浩!”她啞聲說,用手揉著他的頭發。“你錯了!你沒有弄清楚我是怎樣的女孩子……”

“我弄清楚了,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他任性的、稚氣的說。“我根本不管別人怎麼看你!”

“我被三個學校開除過。”她說。

他沉默片刻。“那些學校不好,它們無法欣賞你的優點。”“我連高中都沒畢業。”

“我不在乎。”“我吃過迷幻藥。”他一驚,握緊她的手腕。

“那對你的身體不好,我幫你戒掉!”

“我在台中闖過一個大禍,被迫隻得搬家。”

“是什麼?”“有個男孩對我認真了。我也是事先跟他約好,彼此不認真的,他認真了——”她沉吟片刻,“我以前告訴過你一個故事,說有個女同學為一個男生自殺,那是假的,事實上,是這個男孩子為我自殺了。”

他的心往地底沉下去。

“那男孩死了嗎?”“死了。”他打了個冷戰,半晌,才掙紮的說:

“那是他自己不好,自殺是懦弱的行為,你不會愛一個弱者。他用死亡來威脅你,那是他不對。”

她低低的呻吟了一聲。

“他不是威脅我,他是傷心而死,他對我傷心了,你懂嗎?”

“不懂。”“他抓到我和另外兩個男孩子在床上。”

“什麼?”“我和另外兩個男孩子,你知道我還住過少年感化院嗎?我住了兩年!”他咬咬牙,從齒縫裏吸氣。完全不相信她所說的了。“或者,”他說:“你還生過私生子?販過毒?殺過人?放過火?”她跳起來,絕望的看著他。

“你不相信我說的,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是個壞女孩?你不相信我是個魔鬼!你不相信我會讓你毀滅?你不相信我會帶給你不幸?”“你為什麼那樣怕你自己?你為什麼那樣怕愛與被愛?你為什麼一定要自認是魔鬼?”他反問,咄咄逼人的。“好吧!就算你是魔鬼,我已經愛上你這個魔鬼了。你再告訴我幾千件幾萬件你的魔鬼行為,都沒有用了。魔鬼?”他沉思著。“你是魔鬼天使,我哥哥說的。”

“你哥哥?”她一怔。“他怎麼知道我是魔鬼還是天使?我又不認識你哥哥!”“你馬上要認識了!”“為什麼?”“我要帶你去見他!”他捉住了她的手臂,誠摯的望著她的眼睛。“曉霜,請你不要逃開我!”

“傻瓜!”她粗聲大叫。“請你逃開我!你懂嗎?我不要帶給你不幸!我不要傷害你!我不要讓你痛苦!我不要謀殺你!如果你聰明一點,躲開我!你懂嗎?躲得遠遠的!在我的魔鬼爪子露出來以前,你逃吧!”

“你嚇不走我!”他抓住她的手,撫摩她那纖長白皙的手指。“你有雙最美麗的小手,這雙手不屬於魔鬼。我看不到魔鬼爪子。世上隻有一個女人是魔鬼,那女人害得我大哥沉淪苦海,多少年不得翻身,你——你的道行還不夠深!”

她微蹙著眉,困惑的望著他。她的好奇心被引出來了,她忘記了自己是不是魔鬼的這回事。她沉吟的說:

“你常常提起你大哥,他到底有個什麼故事?”

“你要聽?”他問。“是的。”她的眼睛閃亮了,充滿了急迫的好奇。

“我可以講給你聽,但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再也不許逃開我!再也不許不告而別!再也不許經常失蹤!再也不許幾天不露麵!再也不許和別人跳三天三夜的舞……”她跳起身子,抱著小雪球,往門口就走。

“免了!”她說:“把你的寶貝故事藏起來吧,我不聽了!”她又開始原形畢露,把嘴唇湊在小雪球的耳邊低低嘰咕:“雪球雪球咱們走啦,讓這個神經病去希奇巴拉,猴子搬家……”他一下子攔在她的麵前,她那恢複了的活潑及天真使他心跳,使他興奮,使他安慰,使他的人心像鼓滿風的帆,被喜悅所漲滿了。“我請你去吃海鮮!”他說。他動不動就要請人吃“海鮮”。她看了他幾秒鍾,忽然眼睛發亮。

“嗨!”她興奮的說:“我們去找一艘漁船,帶我們出海!我們買點東西到船上去吃,一麵看漁夫捕魚,一麵吃東西;一麵講故事,一麵欣賞月光下的大海!”

他立刻被她勾出的這幅圖畫給吸引住了,而且,他感染了她的興奮和瘋狂。“隻怕漁船不肯……”

“我認得一個漁民,他一定肯!快走!他們傍晚出海,早上回來,再晚去就來不及了!”她握住了他的手,高興的大叫著:“走呀!”他望著她,她就是這樣,一忽兒是陽光,一忽兒是狂風,一忽兒是暴雨!她多麼瘋狂,多麼古怪。而他,卻多麼心折於這份瘋狂與古怪嗬!連她那些“似假似真”的“劣行”都無法在他心中駐足。摔摔頭,摔掉所有的陰影,拉著她,他們就往海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