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的東西都會帶有特殊的氣味。
普通人或許聞不出來, 但在薑家待過的人,能夠辯別。
雲棲手腕上的佛珠用了玉檀掩蓋,不需要特意去聞, 沈介就確定這東西便是他母親當年在大莫國丟的東西。
刹那之間, 沈介心中有了諸多猜想。
太後說沒有見過他的母親, 可他母親的遺物卻在她的手上。
是對此物的用途不知情, 還是……
見他發愣, 雲棲道:“禦膳廚做的點心味道都極好, 哀家很愛吃,還熱著呢,嚐一嚐吧。”
沈介回過神, 麵上仍然保持鎮定:“謝娘娘賞賜。”
點心入口即化,但他此刻心事重重,吃下去是什麼味道並未注意。
再次謝恩之後, 他思緒千轉百回, 猶豫許久,終是開口:“娘娘手中的佛珠……”
“這佛珠有什麼問題嗎?”雲棲下意識問道。
沈介麵色平靜, 回道:“娘娘身上的毒還未完全解,身上戴的東西得謹慎些才是。”
這佛珠確實來厲不祥, 謹慎行事不是壞事。
如此想著, 雲棲把佛珠取下來, 遞給他:“你幫哀家瞧一瞧,這佛珠可有問題。”
沈介雙手接過, 認真的瞧了好一會, 將佛珠還回去時,蹙眉道:“這串佛珠娘娘是從何處得到的?”
見他神色凝重,耿嬤嬤先慌了神:“沈大人, 這佛珠會對娘娘不利嗎?”
耿嬤嬤能夠記得住這串佛珠,是因為它一看就不是凡物,在手上放久了,能夠感覺到佛珠傳來的暖意。
雲息生時住在永鳳宮,去後永鳳宮便不住人了,每個月她都會帶幾個宮女過去打掃,幾年前一個宮女偶然在雲息寢屋的床底下發現了一個小木匣子。
當時她便猜著是雲息留下來的東西,將東西收好,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忘記跟雲棲說了。
自從前些日子知道雲棲身上的毒是接觸了南疆的玩物後中的,便處處小心警惕,生怕一不留神,又會著了別人的道。
聽沈介這麼說,她也懷疑起這佛珠來了。
沈介瞧著她們的反應,似乎真的不知情,心下也不由得疑惑,不過麵上仍不動,道:“暫時瞧不出什麼異樣,但娘娘鳳體欠安,暫時還是不要佩戴這些飾物了。”
雲棲此刻心中也略有猜疑,道:“這東西是哀家在後宮認識的一個姐姐留下的。今日翻了出來,瞧著吉祥,便戴著了。”
沈介見她神色坦然,很快便緩過心神,道:“是微臣多心了,娘娘見諒。”
“無妨。”雲棲溫聲道。
沈介的話給她提了一個醒,送走沈介後,吩咐春霖把佛珠拿去給鄭太醫瞧。
鄭太醫那邊很快便有了回話:“娘娘,這佛珠可以暖身,娘娘體寒,可以戴著。”
雲棲雖不再懷疑,不過到底覺得佛珠來曆不祥,還是讓耿嬤嬤拿下去收好了。
離開了長春宮,沈介心中的疑惑不僅沒有消散,反而像一團亂麻,越纏越亂。
回到府,召來杜應問話:“你在外頭待的時間長,在南疆可曾聽說我父親的事情?”
杜應認真想了想:“隻聽說過相爺是個客商,為人溫文儒雅,偶然結識了夫人。其餘的,倒是沒有聽過。”
沈介在南疆時聽到的,也隻有這些。
“他是什麼時候去南疆的?”
杜應撓撓頭:“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沈介知道從他那兒問不到什麼,便不再問了。
他吩咐杜應下去備熱水,進入盥室。熱水很快便端來了,在浴池裏躺了一會,身子舒暢了,沈介開始放鬆下來,眉間的疲憊之色逐漸散去,闔眼開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此次來南疆,有兩個任務在身,一是利用太後對父親的信任,親近太後,取下那人在太後身上種的蠱,若不成功,便將太後殺了。二則拿回母親當年丟失的佛珠。
這個交易的籌碼是,事成之後,那人便解開他身上的毒。
他之所以答應來大莫,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施展不開手腳,她在大莫布的眼線較少,他能找到更多的機會偷偷解開身上的毒,脫離那人的掌控。
見了太後之後,他便肯定,太後對他的寵信遠不止念舊情這麼簡單。
他想在大莫安然無恙,與那人抗衡,就必須得到太後的庇護,原先是受命而來,現在是自願選擇了太後。
解毒是次要的,他來大莫的另一個目的,是查清自己的身份。
從前他不曾懷疑過自己的身份,直到兩年前,去找那個人的時候,誤打誤撞的看到她正在給一個細作下蠱。
那蠱名為幻蠱,能夠更改人的記憶。
而他小時候的事情記得的極少,大多是身旁之人告訴他的。他不是沒有查過母親當年的真正死因,可知道的人已全部被滅了口,線索全斷了。
從如今種種跡象看來,他沈家之後的身份或許是真的,但他也有些好奇,那人在太後身上下蠱,布了這麼大的一盤棋,到底想做什麼。
思緒太亂,沈介睜開眼,揉了揉眉心:“杜應,我祖母如今在何處?”
杜應一直在旁邊等著吩咐,聽到後,立即回道:“在開佛寺。屬下去偷偷瞧過幾眼,老夫人如今一心問佛,不願搭理俗事。”
開佛寺是京中香火最旺的佛寺,每年春獵之後,就連皇室中人都會前往祭拜求福。
沈相拜相之後,沈老夫人被封為二品誥命夫人,兒子死後,自願到萬佛寺出家。
沈介垂眸沉思。
祖母應該了解當年的事情,若是見到了他,興許願意告知。
見他不語,杜應很快便猜出了他的想法,問道:“公子可是想去萬佛寺見老夫人一麵?我們來京這麼久,也是應該去見一見。”
雖然人已遁入佛門,可當初就是因為兒子死了,萬念俱灰才入了萬佛寺的,見到孫子,心裏定會高興。
於情於理,都應該去拜訪。
“暫時先不去打攪祖母了。”沈介起身,拿過他手裏衣裳,披到身上,往外屋走。
他前腳剛去找孫伯,後腳人就被滅了口,說明他已經被人盯了許久。
如今敵人在暗他在明,去打攪祖母,或許會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出這背後的人。
孫伯給的那封信,疑點頗多。
他可以先著手查沈家三公子——沈巍是否真有其人。
杜應跟在他後麵,見他穿戴好了衣裳,一副要出門的架勢,忙問道:“公子要出去?”
“去找金大人,聊一聊湯謝兩家的案子。”說著,沈介便快步出了門。
皇上已經下令,讓他查這個案子,這幾日因為春景街的事,還沒開始著手調查。
他記得,官府裏有戶籍。
沈家三公子,或許能從官府留存的那些卷宗裏查到點眉目。
到時候那封信裏的內容,也就真相大白了。
沈介剛離開長春宮不久,眉貴太妃也來了。
躬身行禮後,便直言了來意:“前幾日舍弟偶得一件狐皮,瞧著成色好,臣妾便讓人做了狐裘,給姐姐送來。天氣還未回暖,姐姐身子虛,這狐裘可禦寒,是臣妾的一點心意。”
雲棲瞟了那狐裘一眼,笑道:“你有心了。”
這一會精神不錯,便招呼她坐下。
耿嬤嬤上前接了宮女手裏的狐裘。
見她收下,眉太妃臉上也浮了笑意:“幾日不見,姐姐的氣色好了不少。方才過來時,遇到了沈大人,聽說近日沈大人也在為姐姐醫治?”
雲棲點頭:“他略識得一些醫術,哀家這病拖了好幾年,想著新的偏方興許有用,便讓他幫忙瞧瞧了。”
“那看來沈大人確實有些本事。”話到此處,眉太妃突然歎氣,“一說起沈大人,臣妾就想起舍弟,這些年在外遊曆,不願回來,毫無作為。哪像沈大人,年紀輕輕的,便有幾分沈相當年的風采。”
誰都知道,宮中多年不敢提起沈相的名諱。
她這話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
雲棲心如明鏡,臉色不變:“哀家瞧著也是如此。不過你倒是謙虛了,令弟這些年在外做生意,聽說可是賺了不少,都快是大莫最大的茶商了。”
可不是謙虛嘛?
湯家是武將之家,家底淺,可眉太妃的親弟弟湯洹頗有經商頭腦,做了客商,往返在南疆、大莫和北戎三國之間,這些年積攢下來,幾乎富可敵國,每個月大批好東西往英華殿裏送。
湯洹從小也是泡在藥罐子裏,身子殘缺,仕途上沒有作為,可論起才能,和湯照不遑多讓。
表姐當初看上湯洹,並非隻是衝著湯家去的。
“姐姐謬讚了,舍弟從小就貪玩,這毛病幾十年了還沒改。誤打誤撞找到了點門口,能勉強糊口罷了。”眉太妃謙虛的回著話,溫言細語。
“他身子弱,這麼折騰,臣妾心裏一直不踏實,好在前些日子傳了喜訊,說是在南疆偶遇沈大人,得沈大人贈藥,身子骨好了不少。信中還曾想舉薦沈大人來京為娘娘治病,當時臣妾不知沈大人身份,還以為是什麼江湖招搖撞騙的神醫,回絕了此事。如今想來,倒是臣妾目光淺顯了。”
雲棲握著茶杯,神色依舊毫無波瀾。
眉太妃心裏打的什麼主意她能不知道嗎?
沈介來京的原因,她大致已知曉,就是湯洹舉薦來的。
這兩年鈺兒在整個大莫搜尋神醫進宮。
湯洹此舉用意不難猜,湯家想利用沈介來打探她的病情,可誰都沒有料到,沈介真的有法子緩解她身上的毒。
這和湯家的初衷背道而馳。
現下眉太妃不過是瞧著她病情稍微轉好,便過來挑撥離間,想讓她對沈介生嫌隙。
雲棲不徐不慢的抿了口茶水後,才道:“令弟也是個有心之人。”
眉太妃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話她聽了多少,道:“沈大人來京為娘娘醫治,乃是有緣。”
“可不是有緣嗎?姐姐的病好幾年了,這個關頭沈大人才來,也不知道早些年做什麼去了。”安和郡主的話從門外硬生生的擠了進來。
雲棲和眉太妃一同抬頭往外望去,一抹明亮的身影風風火火的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