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明月當空。沈香秀進屋子時,老太太和外孫已經睡下。
程木濱一臉詫異,半天才想起說話:回、回來了?沈香秀並沒有言語,坐在了炕沿邊。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靜坐了一個多鍾頭。“晚了,睡、睡吧”,程木濱打破了沉默。
燈關了。沈香秀主動地拱進了程木濱懷裏,一切那麼熟悉而又陌生。
“香秀、香秀”地呢呢著,程木濱滿以為媳婦兒回心轉意了,滿以為師妹還是自己的女人,滿以為從明天起一切就雲開霧散。
然而程木濱喘息還沒有平定,沈香秀卻穿衣坐了起來,邊穿衣邊說我們離婚吧。
從熱烈到冷淡,從火海到冰川。好家夥,過山車一樣的幅度。程木濱猛地坐了起來,半晌,才說出話來:你回來就、就是要離、離婚的麼?
沈香秀嗯了一聲。程木濱說孩子還、還小,咱的廠子也、也要起步了,好日子就、就快了。能、能不離麼?
黑暗中看不清香秀的臉,但聽得出她的怨氣:你在上海混得這些年,我在家又過窮日子又守活寡,現在開廠就不吃苦了?你忘了擴建鐵匠鋪的狼狽相了麼?從小到大這苦我受夠了。
沈香秀轉身去了娘的屋子。
工具廠那邊的生產速度實在是慢,頭一代產品兩台太陽能賣不出去,第二代新型產品又一時做不出。看不到掙錢的苗頭兒,就有人嚷嚷著要拿回投入的錢退夥。再看方程太陽能廠造出的二十台太陽能,整齊地排放在院子裏那個神氣的樣子,急的何廠長天天回家喝大酒,被老婆埋怨是喝酒的好漢掙錢的孬種。
何廠長又招了個人,跟著程木濱去鐵佛寺廣場做推銷。在何成建的建議下產銷分組,成立了生產組和銷安組(銷售安裝)。基本上生產由何廠長負責,銷安由程木濱負責。在工廠時人稱程木濱為師傅,在外銷售安裝時人稱程廠長。
程木濱與沈香秀離了婚。老太太打紅了閨女的臉,拉拽閨女的頭發都沒有管用。沈香秀給娘磕了個響頭,給程木濱鞠了個躬,在兒子小寶的哭叫聲中離開了鐵佛村。
村裏人都知道沈香秀嫁給了省城一個比他年齡大很多的跛子。有人說這孩子,放下老娘和兒子不管心太狠。也有人說這一步走得值,最起碼成了非農業的城市戶口,吃上了商品糧。等將來,說不上就會把娘和兒子接到城裏,兒子也會成為城裏人的。
九月份進行第二批新品生產時,程木濱在電腦打印店打印了《方程太陽能廠技術保密協議》,上麵寫著泄露技術機密要承擔法律責任,給每個人加二十塊錢保密費讓人簽字,大家都喜滋滋地摁了手印。程木濱不好意思遞給何廠長簽,何廠長也不主動要求簽。這種保密協議對員工來講,嚇唬的成份可能更大一些。不要說泄密無從追究,就是可以追究也沒那個時間精力,技術上的事更難以界定。
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把造出來的二十台太陽能賣出去。隻靠著寺廟廣場那個臨時地攤兒出貨,恐怕是不行了。
早上把組裝好的太陽能熱水機抬放在三輪車上,程木濱騎上車正要出門,有個生人進來說給他報喪,說他的舅舅去世了。
驚的程木濱足有十幾秒鍾沒有說出話來,舅舅才四十歲,難道不成是報錯喪了麼?
木濱問了報喪人好多話才終於相信,終於相信剛剛四十歲,不久前還見到的活生生的舅舅,會這樣走了。
木濱癱坐在地上,從悲慟中醒來腦海裏頭一絲念頭,就想到了爸爸去世燒“三七”“五七”時,舅舅在墳前勸娘改嫁的情景,那情景他永生難忘。
幼時還對舅舅有些許記恨,後來越是長大越是釋然。那時的舅舅剛剛成年,更多的是在替姥爺姥娘傳話。其實不管是誰的主意,在活下去的問題上,娘改嫁是當時最好的出路。
木濱擔心娘過度悲傷,就騎著自行車快速地到娘家裏,載著哭哭啼啼的娘趕赴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