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舅舅車禍去世(1 / 2)

舅舅生於一九五三年。四十年間,舅舅幾乎沒有走出過他生息的那塊鄉土。隻是臨死前三天,才頭一次走出一生廝守的家,去三百五十裏地外的天津小站打工,然而卻是立著出去,躺著回來。

五六歲時吃不飽發育不好,一輩子落了個個矮消瘦的身子骨兒。小時候舅舅天生的活潑,每每有人在家門外的過道裏走過,他總要偷偷地跑到人家後麵啪啪地拍上兩下,村裏人都說他是個淘氣小子。

稍稍長大舅舅上了學,上了學頑皮依舊。他和小夥伴兒說,大家怎麼不念我的語錄?然後在牆上寫下了“大夥兒都念我XX語錄”。是故被學校開除,挨了姥爺一頓暴打的舅舅不吃不喝,在廂屋的柴草堆裏躺了兩天兩夜。

從那以後舅舅就像剪枝的果樹一樣規矩多了。而後的日子天天拉著耙子,在村內的大街小巷往家裏拉柴禾。長大後,在姥爺的管教下學會了地裏的樣樣活計,活生生的老實巴交的莊稼把式。等到娘出嫁姥爺姥娘年事稍高,舅舅以他瘦小的身子承擔起家庭主勞力的擔子。

勞作之餘,還是時常和同齡人去河裏撈魚,去林子裏射鳥,去田裏打兔子。不過舅舅跟著同齡人,總是別人做什麼他做什麼,別人說什麼他說什麼,人也總是跟在別人後邊,以至於被人稱作“影子”,再後來村裏人幹脆直接稱其“影子”,近乎忘了他的名字。

成年後,舅舅開始和同齡人一樣走相親送彩禮娶親的過場,而後帶著婚事借的幾百塊錢的帳成家過日子。

婚後第二年有了第一個女兒,有了孩子舅舅更是勤勤懇懇地下地掙工分。再後分田到戶,他有了第二個第三個女兒,超生的罰款三個孩子的吃飯穿衣,使舅舅沒日沒夜地操勞。

家底兒本來就薄而又有孩子的負擔,日子不能不奔。於是田裏有活兒舅舅就沒黑沒白地長在田裏,田裏沒活兒就去做些販菜的生意,他再也沒有一絲的閑暇,而人也愈加沉穩起來。

第六年舅舅終於有了自己日思夜盼的兒子。四個孩子的吃飯穿衣,壓得舅舅舅母喘不過氣來。但是他們心裏高興,心裏高興有了可以傳宗接代,家家戶戶都想要都在要都拚命要的兒子,有了兒子他們就更加沒日沒夜地勞作。

沒日沒夜地勞作一晃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幾乎一眨眼。

舅舅日子緊,就少有照顧那會兒正和奶奶相依為命的自己。所以和舅舅的關係不算是太親近,隻是血脈關聯著,親人而已。大約兩三年,舅甥倆才難得見上一次。

二十年來舅舅覺得除了種田做些小買賣,再沒有什麼大能耐。在家裏就處處事事依著舅母,但凡做飯涮鍋洗衣喂豬樣樣都默默無聞地做著。

隻有一件事是個例外舅舅沒有依著舅母,舅母對舅舅說誰家收酒瓶子誰家賣布衣,咱就去十裏八鄉(用糧食)換大米吧。舅舅搖頭說別人做得不多咱別做,然後任舅母死磨硬靠就是不答應,最後舅母說你不去我個人去就是了。半夜裏舅舅直著眼說,我夢見被學校開除了我爹揍我了,於是舅母再也不敢提做別的營生。

對於年輕時的打鳥兒打兔子,早成了夢鄉中的回憶。別人家的看電視打麻將於他是奢望,於他來說短暫的休憩,一杯茉莉花茶一袋旱煙就是最大的享受。

村裏紅白事修房蓋屋,舅舅助工總不會落後,去了少言寡語沒有笑談也沒有心思笑談,不會耍心眼也沒有心思耍心眼,隻是一味幹自己的活兒,村裏人都說咱們的“影子”老實忠厚大好人一個。

十幾年來孩子們漸漸地長大。老大老二早已下學,老三先前還嚷著要書費錢,舅舅翻箱倒櫃拿不出錢來就說三丫你別念了。像舅舅小時一樣頑皮的老三,大聲喊你沒錢養不起孩子就別生我們。可是一年後有人問三丫你怎麼不念書了?三丫說我都十四了。意思是說十四歲了,是該替爹娘做點活計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於是四個孩子隻剩下老四,那個六七歲的兒子還在家裏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