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朝陽還未褪色,紅彤彤掛在山頭,在公墓入口,有早起的婦人老人在賣祭奠用的檀木花和白玫瑰。
韓其手上的竹盤沒有給她,阮頌捧著那個一尺見方的軟綢禮盒跟在旁邊,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麼,很輕。
走到快要入口時,韓其道:“去買些花吧。”
阮頌應了一聲,走了兩步,想起關鍵的,沒錢。
她又走回來,韓其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單手取出錢夾。
阮頌接過來,打開一瞬間,看著裏麵整整齊齊的大額鈔票和限量定製卡,陡然而生龐大的差距,借錢的念頭在腦子裏呼嘯而過,翻來覆去。
錢果然生邪念。
阮頌咽了口口水。
——這公墓裏人跡罕至,怎麼隨身帶這麼多這麼多錢出門,但凡她是個有歪心思的,到時候他恐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韓其看她。
阮頌隻覺自己被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看穿了一般,她現在真是在想什麼啊,不由麵上一熱,忙走開了去。
韓其看她慌亂走開,卻仍沒擋住再度泛紅的臉,食指若有所思般敲了敲竹盤,惹得裏麵幾顆精致的小點心翻了個滾。
賣花的婦人和老人們見阮頌過來,都開始大聲招呼,阮頌看著她們,目光忽然定住,她一直走過去,走到了最裏麵的一個位置,向一個髒兮兮的衣著破舊赤足女人去了,也不還價,那婦人終於賣出去,感激站起來,向她行禮再謝,阮頌又從兜裏掏出什麼給她。
阮頌很快捧著半籃子花回來,擠擠挨挨抱在胸前,白生生的襯在臉頰旁,顯得一雙眼睛漂亮極了。
韓其看她走近,忽然問:“為什麼要買她的?”
阮頌知道這是問她為什麼要去買那個年輕女人的花。
她舔了舔嘴唇,以為他嫌棄那女人的衣著,忙道:“這花我看了是幹淨的,新摘的。”
韓其道:“可憐她窮?”
他目光顯露出覺得她自不量力的神色,在南邁從來不缺少的就是可憐和貧窮。可憐甚至成為一項專門的工作,在這些墓園的人,哪一個不是將自己捯飭得髒兮兮可憐巴巴老態龍鍾,如此容易被騙讓韓其有些看不過去。
“還是覺得自己很聰明,自作聰明的人——”他的話忽然都停住了。
隻見那婦人幾乎連著紙一口吃了阮頌給她的小點心,又彎著腰解開衣服,在她髒兮兮的衣服下麵,還藏著一個皺巴巴的小嬰兒,她吃了東西,立刻微歪著身解開了扣子,給自己的孩子哺乳。當媽的吃不飽,根本沒有什麼奶水。小嬰兒吧唧吧唧嘴的聲音又大又響。
沒有一個孩子能抵擋關於母親的一切。
韓其重新看了阮頌一眼,輕輕說了一聲:“走吧。”
兩人向公墓深處走去,迎麵而來密密麻麻的墓碑,連陽光也清冷起來。韓其走在前麵,阮頌抱著花在後麵。
到了最深處一座墓碑。
韓其停了下來。
深色墓碑上沒有照片,上麵甚至也沒有名字,隻有一排魚的雕像,排列得整整齊齊。
阮頌有些奇怪,分明又覺得這裏麵應該是韓其的母親,陳繆。
他彎下腰,將手中的竹盤露楚放上去,揭開了上麵的蓋子,柔柔軟軟的小蘋果看起來可愛極了。
阮頌連忙也單膝跪地,將懷中檀木花一朵朵放好。
石台上一簇簇花串。
最後她手上隻剩下一個錦盒。
她轉頭看韓其,韓其伸手過來拿了過去。
他緩緩揭開蓋子,阮頌有些意外,裏麵竟然是一條完完整整的魚骨架,連上麵的小刺都還在。
他放下了那條魚骨。然後站了起來,沉默站在那裏。
阮頌退到了後麵,山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他的聲音傳來:“您最愛吃的露楚,這個味道,和您做的一樣。”
關於下麵那一條魚骨,他說:“這是給您的。第一份道歉禮物,希望您喜歡。”
阮頌一下想到了神秘消失的晚娜。那一排魚,一條魚代表一個人的話……
身後的陽光依舊溫暖,她卻覺得寒意從腳下緩緩攀援。
她心裏隱隱有點後悔,自己應該退的更遠一點,至少,讓她能聽不到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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