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軍烈回頭,發現佟寶珠跟了過來,便一轉身從另一個樓梯口下了樓,出了教會醫院的樓門口,找了個石墩子坐下,果然不出所料,佟寶珠帶著老格格追了過來。
佟寶珠自然是不敢說話的,老格格可不管兒子心情好不好,有話就要說的。
“你呀你,我怎麼養了你這樣一個傻兒子?”老格格垂淚說道,“槍子來了還不快跑,非往戲台上衝,那戲子的命值錢還是你的命值錢?”
“母親,”蕭軍烈一下就從石墩子上站了起來,拍著胸脯說,“您是人老眼也花了是吧?明明是她用身體替我擋了那飛向我的子彈,要不是她,現在躺在手術室裏九死一生的該是你兒子!”
“誰的命值錢誰的命不值錢?戲子也是血肉之軀!”他憤怒地直跺腳,若眼前這個人不是他親媽,他會一槍斃了這說混賬話的婆子。
此正是:一霎時,五味雜陳,參透了良心處,淚濕衣襟。隻道鐵富貴,一生注定,又誰知,人生命數,頃刻分明。想當年,桀驁囂張,到今朝,仍不信前塵。是老天,留教訓,收性情、莫自欺、且隨心、不後悔,餘生且長,心悅佳人與。
老格格見兒子發怒,平日裏從不曾強嘴,今日這樣,她也覺得是自己太自私,也不知道那個替兒子擋了槍子的戲子如何了,若她有命活過來,多賞些金錢也就是了。
因玉鹿上台是畫了旦妝的,加上一身戲服,老格格沒有認出來。
還想在陪兒子多呆一會兒,蕭老爺卻過來,強拉著她們二人離開了。蕭老爺見過玉鹿的次數比較多,因此一上台,就認出了這個登報解除婚姻的二兒媳婦。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遠憂。老來多釋然,渾水可不趟,他們的事不參與,尚且自己的結發妻什麼脾氣蕭老爺太清楚了,還是趕緊帶走,以免橫生枝節。
三個人走後,蕭軍烈拿出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他本來是不怎麼抽煙的,隻有緊張,熬夜,大戰前夕,才會抽煙。
江飛鶴找過來的時候,看到了滿地煙頭,而那個一向果敢英勇的年輕大帥,淹沒在煙霧裏,不停地咳嗽……
“大帥,玉小姐平安。”他大聲說。蕭軍烈一下扔了剛點燃的一根雪茄,快步向病房跑去。
蕭軍烈一直走進病房,玉鹿身上的血跡已經清洗幹淨了,她的小腦袋依舊昏睡在枕頭裏,他本來有很多事情還要去辦,可是他舍不得離開。
他坐在她床邊,看著輸液管裏的藥液一滴一滴流下來。她還活著,她活著就好。
江飛鶴悄悄跟進來,在他身後站了半天,這才上前一步,低聲說:“大帥,您午飯晚飯都沒有吃,通知府裏給送一點宵夜吧。”
蕭軍烈這才覺得胃裏是一種微微的灼痛,可是一點胃口也沒有,隻是搖一搖頭,說:“不,你先去吃飯吧,我再坐一會兒。”
江飛鶴實在太累太餓,一個人下樓買宵夜去了。
蕭軍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玉鹿,她仍舊昏睡不醒,烏黑的長發婉轉的鋪瀉在枕畔,襯得一張臉上半分血色也沒有,她蓋著一床西洋的羽絨被,因為被子很輕厚,越發顯得她身形很嬌小,如同嬰兒一樣柔弱。
他坐在那裏伸手摸著她的小手指,那樣柔細,他摸到她的手冰涼,但是是柔軟的,他雙手捂著那隻涼涼的小手,一動不動,可能是這一整天的辛苦勞累,身心俱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蕭軍烈這一睡竟睡了好幾個鍾頭才醒過來。身上十分暖和,蓋著一床絨毯,是江飛鶴吃了宵夜回來幫他蓋上的。
他直起身,四周看看,靜悄悄的,窗欞裏透出一線白灰色的光線,瞧那樣子天已經快亮了。
忽聽床上的玉鹿輕吟了一聲,他急忙掀開毯子抻長脖子看著她的臉。
玉鹿並沒有真正蘇醒,蕭軍烈拿起床頭櫃上的棉簽沾了些水潤在她唇上,輕輕地仿佛怕碰疼了她。
蕭軍烈見她臉上略微有了些血色,伸手在她額頭上按了按,看她的體溫如何,她十分含糊的叫了一聲:“娘……”
他不由低聲道:“是我,是爹爹,疼得厲害嗎?”她昏昏沉沉的,仍舊似在沉睡。他將被角掖了一掖,忽聽她呢喃:“蕭陌楊”。
蕭軍烈本來彎腰弓著身子在那裏,清清楚楚的聽見這三個字,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過了半晌,才慢慢的直起腰來,一步一步往外走。
玉鹿又囈語般說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