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一 撿隻小的(2 / 2)

他眸光一閃,隨手指了指那孩子,“你過來。”

他聲調淡淡的,朔風呼嘯中,沒有人動,那士兵也仍舊緊抓著男孩的胳膊。

“是聾了嗎?讓你過來呢!”

僵持中,江奕涵身側忽然展出一張嬌俏小臉。

少女麵若桃花,仰起下巴不耐煩道:“我們世子可吹不得寒風,動作都麻利點!”

厲鐵在前方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那名士兵方才鬆手。

離開禁錮,男孩咬著嘴唇,磕磕絆絆向前走去。在冷風裏足吹了四五個鍾頭,他的每個關節都在吱吱呀呀響動,活像個提線木偶。

直到走到跟前,他看清了車裏玉冠高束的矜貴少年,立馬慌慌張張垂下頭去盯著自己破舊到露出絨襪的鞋尖。

“你認得太子?”

江奕涵的手從銅花暖爐旁抽離,,指尖隱隱傳來攜有暗香的暖意,輕落在男童麵頰,稍一用力將他的臉抬起來,拇指反複擦過眼角那一點紅。

“太子、答應我們,來了皇城,給我們永駐房,給我們土地,給我們牛羊!”

男孩一雙澄澈眼眸都染了紅,貝齒緊咬著下唇。他漢話說得不流暢,音調也怪異,但吐字非常清晰。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士兵中有好些卻忍不住露出了嘲弄的神色。

胡地位於邊疆,土地貧瘠,常年寸草不生,胡人每至冬春便會糧草不足,為了存活不斷發起動亂,早已是皇上的眼中釘心中刺。

這些靠打獵存活的野蠻人,怎敵得過太子小小伎倆?不過是拿空頭約定誘惑一下,他們就心甘情願、遠蹚千裏趕來了。這麼弱小又愚蠢,活該淪落到今日滅族的局麵!

“是嗎,”江奕涵視線越過男孩頭頂,直麵著一群成人嘲諷的麵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眸中神色忽明忽暗,打量了一會落在掌中的麵頰,又瞥眼掃過雪地中的大坑,忽道:“厲將軍,這孩子我領走了。”

厲鐵麵色一凜,頓時直起身來:“世子,這不可!”

“不過一群胡族走狗,我撿隻小的回去也不可以嗎?”

江奕涵仍然是微微笑著,聲音溫和,似乎不過是和厲鐵坐在暖廳裏喝著茶打商量。兩人一上一下,對視中皆是暗流湧動。

人群中被踩壓的女子正緊貼地麵混亂而痛苦地喘息,她口鼻裏盡是冰冷的雪,兩耳嗡嗡作響,吸進的每一口氣都冰寒得似乎要戧破肺。

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局麵,想必王上那裏已凶多吉少。如今這情境,小少爺被帶走反而是上上之策,起碼能活下來!

眼見厲鐵不說話了,馬夫趕緊看看主子的臉色,跳下車想把男孩抱上來。不料男孩被捉住雙臂卻拚命掙紮:“我不去!我要和大家一起!”

他對自己為何在此、為何挖坑一無所知,天真得令人膽寒。

江奕涵微蹙眉頭,像對待犬獸般拿手隨意拍拍他臉頰:“我帶你找太子說理去可好?等和太子說明白了,你再回來找他們。”

男孩聽了這番話,猶豫一會,果然安靜下來,回頭看看眾人,攥緊拳頭,自個兒乖乖爬上了車。

江奕涵與厲鐵相互客氣地略一點頭,馬車簾帳複被放下,遮擋住了各色視線。

車輪碾著冰雪骨碌碌作響,終於再次向前走去。那一點溫軟暖香、絲竹樂聲隨之消散在肅冷的空氣中,好似方才一切不過空夢。

在將士們起身的兵甲相接聲中,跪在地上的所有胡人都顫抖著將額頭貼緊地麵,無聲作別。

其中那女子埋在雪中的麵孔已然扭曲,熱淚和著殷紅的血滾滾而下,將冷硬的地麵融出兩個小坑。

她從小帶大的孩子,自此便是生死一別,再也無緣相見。

可無論如何,胡族的最後一支血脈,算是保住了。

朔風呼嘯,刮起層層紛白,銀雪直拍天浪。

隨著巍峨沉重的朱紅城門吱吱呀呀開啟,一聲雄渾的“殺——”頓時穿透了陰霾天空,驚得寒鴉乍起,嘶啞亂鳴。

狹長的青石官道上,唯有馬車那點亮,遙遙映著雪,向金碧輝煌的皇宮靠近。皇宮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