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了這幾句,就沒有話說了。朱懷鏡因為在老家當過副縣長,四毛在他麵前總有些畏畏縮縮。朱懷鏡就很客氣地對他說:“看電視吧。”
吃飯了,香妹擺了碗筷,說:“琪琪用公筷,怎麼又忘了?”琪琪望望媽媽,又望望爸爸,這才另外拿了雙筷子夾菜。朱懷鏡知道香妹這是說給四毛聽的。他們家平時並不用公筷。
吃過晚飯,香妹陪四毛說話。四毛同表姐就隨便多了,話也多起來。卻仍是不敢太抬眼,像是自言自語。他說爸爸媽媽身體都不太好,身體最差的是媽媽,一年有半年在床上。醫院她又不肯上,藥也不肯吃,隻心疼錢。哪來的錢?就幾畝田,橘子也賣不起價。上繳還年年增加。今年上麵說要減輕農民負擔,縣裏給每戶都發了個減負卡。那哪裏是減負卡,是加重卡。原來還沒有的上繳項目,這回印到卡上,成了合法的了。姐夫不調到市裏來,隻怕還好些。現在不像以前了,縣裏大小官兒都發財了。張天奇這幾年縣長一當,不知發了多少!縣裏大大小小建築工程,全是他老弟張天雄一個人攬了。大工程呢他自己搞,小工程呢他就轉包給小包頭。縣裏的大小包頭都在他手裏討飯吃。王老八,姐夫是知道的,他原來在烏縣包工程是老大。我原先是在王老八那裏做小工。現在王老八不行了。他不要那麼多人,我就沒事做了。
朱懷鏡這就知道四毛的來意了。他望了香妹一眼。香妹明白男人的意思,就說:“現在出來打工也不容易。荊都又不是沿海,工作不好找。城裏人還直喊下崗哩。你來了就不要急,我同你姐夫想想辦法。要是有合適的事呢你就留下來做,要不呢你就玩幾天先回去,我們找到事了再寫信叫你來。”
四毛聽了,臉上有些失望,口上卻說:“讓姐夫姐姐多費心了。”
看看沒什麼電視,香妹就說早點睡吧。
睡在床上,朱懷鏡兩口子商量這事怎麼辦。朱懷鏡說:“我是沒有辦法,有職無權,找得什麼事到手?我說,就讓他玩幾天,打發他路費,讓他回去算了。”
香妹生氣了,說:“我剛才說萬一找不到事做就讓他先回去,是想我倆有個退路。你倒好,連辦法都不想一下,就要人家回去了。我家的親戚你就是看不起。”
“你怎麼這麼說呢?”朱懷鏡說,“我還不怕人家髒哩!吃飯時你嫌人家髒,用什麼公筷。這會兒又這麼菩薩心腸了。”
香妹說:“我這隻是講衛生,我沒有嫌貧愛富的毛病。你們家親戚,不論誰來,我不都是客客氣氣?”
朱懷鏡笑道:“我說你這衛生講究得有些無知。事實上,鄉裏人看起來不衛生,其實比城裏人還幹淨些。鄉裏人最多身上有些泥土。泥土有什麼髒的?我們城裏人不天天呼吸著泥土嗎?城裏人身上的髒病鄉裏人就很少有。性病就是城裏人比鄉裏人多,乙肝病毒攜帶者也是城裏人比鄉裏人多。”
“我不是要你給我上課,你隻說有辦法沒有?”香妹開始玩蠻法了。
朱懷鏡知道不答應她,今天晚上是睡不好的,就說:“明天看看再說吧。”兩人這才不說話,熄燈睡覺,朱懷鏡卻不知今晚是否又會失眠。
今天還是寒風蕭蕭。朱懷鏡一進辦公室,立即覺得暖和了。原來是有了暖氣。
他照樣先是打掃衛生。在走廊碰到劉仲夏,他也隻是點頭笑了一下,不急於告訴他索畫的事。忙完灑掃,又去蹲廁所,卻聽見誰在同別人說暖氣的事兒。這人站在那裏小便,朱懷鏡隻能透過百葉窗看見他的皮鞋,不知是誰。他說這暖氣管道維修快半年了,總是完不了工,快把人凍死了。還搭幫昨天停電。一停電,向市長辦公室的空調當然也就停了,冷得向市長打了個噴嚏。向市長一市之長,要管的事多著哩,當然不計較這種小事,隻是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鼻子,一句話沒說。卻讓穀秘書長看見了。穀秘書長立即叫來行政處處長韓長興,罵得韓長興眼睛都睜不開。怎麼搞的?維修個暖氣管道要這麼久?這麼久***都造出來了!這是什麼工作效率?韓長興挨了罵,當即表態,明天一定供暖!從昨天下午起,韓長興就親自督陣,加班加點,晚上也幹了一個通宵。今天真的就供暖了。你看,原先大家意見喧天,屁用沒有,結果市長一個噴嚏,問題就解決了。群眾呼聲再怎麼強烈,抵不上市長一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