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61(1 / 3)

一會兒,服務小姐端著白色斟酒壺上來了,給各位斟酒。朱懷鏡不想喝,用手捂了杯子。張天奇勸道:“朱處長別客氣,嚐嚐家鄉酒吧。這幾年我們酒廠不斷改進技術,烏水春的質量有所提高。你試試吧。”這麼一說,朱懷鏡就不好意思了,隻得要了一杯。張天奇舉了杯,向皮市長一行道了辛苦,表示感謝。朱懷鏡輕輕抿了一口,發現烏水春的口味真的變了,很好喝。果然皮市長也是這種感覺,說:“不錯嘛,烏水春並不差。”大家都說這酒不錯。朱懷鏡這就放心喝了。仔細一品,感覺這酒就是酒鬼酒的風味。朱懷鏡心裏有譜了,卻沒有任何表露。在座都是喝慣了高檔酒的人,酒一沾嘴就猜得出品牌,隻是都在裝糊塗。

皮市長喝著這爽口的烏水春,對烏縣酒廠這幾年提高產品質量表示滿意。幾杯下肚,皮市長來了興致,講起了酒鬼酒的掌故,說:“去年我去湖南考察,參觀了生產酒鬼酒的湘泉酒廠。這個廠的確不錯。後來我又聽湖南的同誌講了這麼個事,讓我很有啟發。大家可能不知道,湖南酒還有種不太有名的品牌,叫錦江泉,我記不起是他們哪個地區產的了。這酒雖說名氣不大,卻是上過國宴的。我喝了,也不錯。其實最初湘泉酒廠是向錦江泉酒廠學的技術,包括酒的配方。可是為什麼湘泉酒廠後來名聲大震,而錦江泉酒卻默默無聞了呢?這裏有個原因。原來,錦江泉最初叫錦江酒,可江西也有個錦江酒,早就注冊了商標。這樣一來,湖南的錦江酒不僅不能注冊商標,不能做廣告宣傳,還被認為是侵了權。湖南和江西這兩家錦江酒為這商標爭論呀,協商呀,打官司呀,鬧了好多年。結果沒有一方讓步。湖南的錦江酒沒有辦法,可又不能隨便放棄錦江這個響當當的牌子,最後隻得在‘錦江’後麵加上個‘泉’字。可經過這麼一折騰,錦江泉酒喪失了市場競爭的大好時機,湘泉酒廠早已徒弟超師傅了。這就給我一個啟示:商品固然要重視質量,但營銷工作也是至關重要的。所以說,我們烏縣的烏水春酒,並不是質量不行,一定要把營銷工作抓上去。”

大家都說皮市長的意見很正確。張天奇表示一定認真貫徹皮市長的指示。郭局長因為來的時候在車上說錯了話,便總是表現得很活躍,想消除陰影。等張天奇表態完了,他忙說:“這酒真的不錯,隻要按照皮市長的意見辦,也能創名牌。我就覺得這酒不比酒鬼酒差。”他這話卻又是弄巧成拙,叫張天奇臉上訕訕的。皮市長搖搖頭,說:“這酒的質量是有所提高,但同高檔酒相比,還有一定差距。”張天奇這就自然些了,舉了酒杯,望著皮市長說:“我們酒廠正在組織技術攻關,爭取盡快使烏水春的質量再上一個台階。”

吃完晚飯,洗漱完畢,方明遠邀朱懷鏡到各位局長房間走走。朱懷鏡隻同財貿係統的局長們熟悉些,其他部門的不太熟,走走也好,就同他一起去了。方明遠同他們都熟悉。先去了工商銀行李行長房間。李行長洗完了澡,正用毛巾在搓頭發。見朱方二位來了,李行長就說:“皮市長晚上不活動一下?”朱懷鏡望望方明遠,說:“今天皮市長一天都還沒休息,中午都在看文件。讓他休息吧。”三個人便說了一會兒話。沒說多久,方明遠說:“李行長今天也很辛苦的,早點休息吧,我們不打攪了。”兩人便告辭。剛準備開門,就有人敲門了。開門一看,朱懷鏡認得,是烏縣人民銀行和工商銀行的兩位行長,來拜碼頭了。

兩人便又去了郭局長房間。裏麵早已坐著兩個人了,一介紹,是烏縣水利局的兩位正副局長。朱方二位說沒事沒事,過來隨便看看。郭局長問:“皮市長晚上怎麼安排?”方明遠說:“他今天很累,讓他休息吧。”見裏麵人多,兩人沒有坐下來,隻站著聊了會兒,又去串另一個門。兩人就這麼一一串了一圈,每位局長房間都去了。隻是沒有去陳雁房間。朱懷鏡忽然明白方明遠的用意,原來他是不想讓各位局長晚上去打攪皮市長休息。方明遠做得老練,朱懷鏡也就不點破。當官的通常在外麵比在機關顯得隨便些,局長們知道這是同皮市長接近的好機會,隻可惜讓方明遠巧妙地統統擋了駕。

兩人回房,已經有人等在門口了。是烏縣國稅局的局長龍文,他是來看望朱懷鏡的。龍文是朱懷鏡當副縣長時一手栽培的,在朱懷鏡麵前一向恭敬。方明遠見他倆是老朋友見麵,自己坐在這裏不方便,就說到小瞿那邊去一下。小瞿同警車司機同住一間房。朱懷鏡問龍文工作還順利吧?龍文說還行吧,天奇同誌很支持他的工作。又說縣裏局一級幹部,就他資格最老了。朱懷鏡見龍文有些躊躇滿誌,就知道張天奇一定是向他許了什麼願了,說不定想讓他當個副縣長什麼的。兩人正扯著,張天奇敲門進來了。見龍文在這裏,張天奇就問:“老龍,你去看了你們市國稅局馬局長了嗎?”龍文說:“準備馬上就去哩。”張天奇忙說:“還沒去?快去快去。我正要向朱處長彙報工作哩。”龍文便笑嘻嘻地出去了。原來張天奇要求烏縣各局的局長們都得去拜見他們上級部門的領導。可見張天奇深諳官場套路,事事都做得周全。朱懷鏡知道龍文不是先去看望市國稅局馬局長,而是先來看望他,心裏自然受用,對龍文這人更加多了幾分好感,也覺得自己沒看錯人。

朱懷鏡見張天奇客氣了幾句,臉色凝重起來,猜不出他有什麼大事要說,就用一種探詢的目光望著張天奇。張天奇歎了一聲,把頭偏過來,輕聲說:“懷鏡,出了點麻煩。”張天奇雖口上說得輕描淡寫,但卻顯得心事重重。朱懷鏡嚇了一跳,問:“什麼事?沒什麼大問題吧?”張天奇搖搖頭,說出的卻是天大的事。

原來,但凡上麵有領導下來視察,下麵就緊張兮兮,如臨大敵,從彙報材料、視察現場、生活起居到安全保障等都要一一作好準備。當然也得看來的是哪個層次的領導。一般地區領導下來,通常隻要作好彙報準備,生活安排妥當就得了,安全保衛任務不大,隻需防止有人纏著領導告狀。市以上領導下來,那就嚇死人了,工作和生活方麵的各種準備當然不敢馬虎,最叫人提心吊膽的是安全保衛。安全保衛的規格自然又因來的領導級別高低而有所區別。但是下麵會辦事的,隻要是上麵來的領導,他們往往在安全保衛規格上破格安排,不用警車開道的,也讓警車在前麵嗚嗚地叫得簡直白色恐怖,不用公安和武警站崗的,也給你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這不是送錢送物請吃請玩,並不有違廉潔;況且中國早在兩千五百多年前就已禮崩樂壞,沒有誰會追究你接待禮儀超規格。張天奇很重視接待工作,他套用那句外交無小事的名言,經常說接待無小事。這次,接到市裏通知,說皮市長要來烏縣,張天奇親自部署了接待工作,指示有關部門分頭落實。清理街頭乞丐、瘋子、算命先生的任務由公安局和民政局負責。以往,每逢上麵有領導要來,公安局和民政局就將那些街頭乞丐、瘋子、算命先生等收容起來,供養幾天。但這幾年縣裏財政越來越緊張,而且將這些五花八門的人供養幾天也很麻煩,所以隻要上麵來人,縣裏就將這些街頭流浪者集中起來,用汽車往外地遣送幾百公裏。烏縣通常是把這些人往梅次市境內送,因為梅次市每次上麵來領導都把這些人往烏縣送。兩地便送來送去,幾乎成了報複性行動了。等那些流浪者從遣送地再回到烏縣城裏,差不多都是十天半月以後了。當然也有人就這麼永遠沒回烏縣了。朱懷鏡當年還在烏縣時,遣送流浪者的辦法已經被誰發明出來了。他最初聽到這種做法,還覺得很不人道,隻是這不是他分管的工作,不好多說什麼。公安和民政將那些人集中起來以後,半是哄騙,半是強製,將他們拉上汽車。汽車行至幾百公裏以外的荒郊野嶺,到了梅次市境內,再哄他們下車,說是讓他們解手、吃中飯。等這些人一下車,司機就嘭地關上車門,開著車飛快跑回烏縣來了。那些瞎子、跛子、瘋子罵聲連天也沒有人聽見。這回為了迎接皮市長的到來,烏縣對整治街頭秩序非常重視。因為既然災後恢複工作做得好,街頭就不得有乞丐等閑雜人員。所以,由公安局和民政局各派一位副局長親自押車,將街頭流浪者送往梅次市。但是誰也沒有料到,汽車在中途翻下懸崖,車上四十六名流浪者和兩位副局長、司機全部遇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