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大半日而已。”
賈品莊苦笑,“或許得找名家寫一橫額,四個字:永睡不朽。”
丘靈看著她,“可有做夢?”
“有,夢見已辭世的父母雙雙歸來,可是,我仍然不知與他們說什麼才好。”
丘靈什麼都明白了,內心中的恐懼漸漸轉為同情。
可是,始絡隻是一個孩子,掩飾得再好,目光中的不安也透露出她真正的惶恐,丘靈別轉了頭。
賈品莊探頭過來,“在做什麼功課,吃過飯沒有?”
她穿著洗鬆了的毛衣,俯身露出雪白豐滿的胸脯。
丘靈心想,真奇怪,一點都看不出來,像傳說中的妖精,隻有在喝了雄黃酒醉倒之後,才會露出原形。
平日,賈品莊神情柔和,笑容動人,體態、姿勢,都十分嫵媚。
她的雙手搭在書桌上,十指纖纖,指甲修得光亮整齊,丘靈目光避到別處去,她暗暗籲出一口氣,丘靈,請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丘靈故意振作起來,“坤叔有電話找你。”
賈品莊伸一個懶腰,“他都快忘記我們了,叫他不要接這單生意,又不聽,”她搔了搔頭,“男人總想證明一些什麼。”
丘靈的寒毛豎了起來。
貴品莊忽然說:“丘靈,你長得美,你媽也一定是個芙人。”
丘靈搖搖頭,“後來,連化上濃妝也不行了。”
“我還有明日的功課需要準備,你早點休息。”
賈品莊走開,丘靈才發覺她背脊已經濕透。
丘靈羞愧,人家無償地善待她,這一段日子以來,無微不至,她卻嫌棄人家。
第二天醒來,丘靈又做回丘靈,佯裝一切如常。
她對品姨照舊尊重、親熱、服從。
段考完畢,丘靈陪同學出去慶祝,天黑才回來,王小姐在賈宅等她。
丘靈立刻問:“媽媽找我?”
王荔嬋搖搖頭。
丘靈低頭。
“澳洲悉尼有一家人願意收養你,中年華裔夫婦,姓蔣,開雜貨店,會供你讀書,你可會考慮?”
連丘靈都詫異了,她聽見自己說:“我去。”
王荔嬋點點頭,“這會是你永久家庭。”
“走之前,我想見一見母親。”
“我盡量替你設法。”
“我什麼時候動身?”
“待本學年結束吧,對方也尊重你的學業。”
那天稍後,賈景坤回來了,帶來飛機內部許多圖樣照片,丘靈看得津津有味。
就要離開他們,丘靈依依不舍。
賈景坤曬黑不少,看上去更加英俊,站貴品莊身邊,更顯得她白哲嬌俏,就表麵看,他倆的確是一對璧人。
賈景坤說:“丘靈,聽說你就快要去澳洲。”
丘靈不出聲。
“丘靈,假如我們可以收養你,一定會那樣做,可是本市法律規定收養兒童,必需是一對夫妻。”語氣無奈。
丘靈輕聲說:“我明白。”
賈品莊輕輕說:“你都知道了?”
丘靈牽一牽嘴角。
“你是幾時知道的?”
丘靈答:“最近。”
賈品莊低聲問:“你不介意?”
“你們對我那樣好,我縱使驚異,亦覺感恩。”
賈品莊輕輕說:“我雖不是女性,但卻終身渴望生為女身,像一般女子,結婚生子。”
“現在我都明白了。”
“我羨慕你,丘靈。”
丘靈忽然像個大人似安慰賈品莊:“人生中總有些渴望而不能得到的事。”
“丘靈,我還能擁抱你嗎?!”
“當然可以。”
“丘靈,請代我們保守秘密。”
丘靈肯定地點頭。
但是過不久,丘靈在報上讀到一宗消息:“南華大學一名副教授明年將接受變性手術,校方強調會以‘合法、合情、合理’原則處理。
“由於此舉乃法律所容,校方並不反對,該名副教授在電子工程係任職,至於一名教授變性,會為師生帶來什麼不便?校方表示會多聽取社會公眾意見。”
丘靈當然知道這是誰。
她隻是不出聲。
一日下午,王荔嬋把她帶到女子監獄探訪生母。
經過幾層大門,許多手續,仍然不得要領。
隻聽得王荔嬋同製服人員央求:“同她說,孩子已經來了,況且,年底她將遠赴澳洲,以後見麵可就難了。”
製服人員十分同情,再進去,可是過半晌出來,仍然搖頭,丘靈絕望了。
王荔蟬生氣,提高聲音:“叫她出來,她不應再使小孩心靈受創!”
是丘靈按著王小姐肩膀,平靜地說:“我們走吧。”
王荔蟬頹然,“對不起,丘靈。”
“王姐,你已替我做到最好。”
那天回到賈宅,鄧明哲又打電話來找。
賈品莊鼓勵:“出去玩,別遲疑。”
“我不想去。”
“樂得輕鬆,暫時丟開包袱,丘靈,學我自得其樂。”
丘靈笑了。
“丘靈,我特別喜歡你,是因為你同我一樣,生命中有不可彌補的遺憾。”
丘靈黯然地低下頭。
那日,她終於與鄧明哲去看電影,完了一起去吃冰淇淋。
少年對她說:“你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子。”
丘靈不置可否,他那麼幸福幼稚,懂什麼。
“聽說,你是領養兒?”
“是。”
“又聽說,你生母在監獄裏?”他語氣中隻有同情,沒有椰偷,他想了解她。
丘靈又答:“是。”
“生活對你來說可不容易,難得你莊敬自強,用功讀書。”
丘靈笑了,“謝謝你。”
“願意傾訴嗎,你母親犯什麼,幾時出來?”
丘靈忽然毫不隱瞞:“謀殺,判終身監禁。”
少年嚇了一跳,“啊。”仔細看丘靈麵孔,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她殺死了情人。”
少年遭到迷惑,像是墮入一篇神秘的偵探小說中,隻想一直追讀,得知真相結局。
“我們家沒有那樣大而鋒利的刀,由她特地買來行凶,當主控官問她為什麼用刀,她答:‘聽到利刃刺入他胸膛的時候覺得痛快。’”
少年臉色轉為蒼白。
可是他渴望聽下去,丘靈的聲音輕而柔,是說故事的好手。
“她恨死了他,她一定要留住他,用盡她所有的辦法。”
鄧明哲身不由主,完全進人了那宗情殺案。
“他喜歡花襯衫,她買給他,他愛快車,她送跑車給他,本來是女兒的教育費及生活費,都叫這人給花得精光,但是她仍然留不住他,他一直蠢蠢欲動,一次又一次背叛她。”
少年忽然插嘴,“可是,這樣的關係,一定有這樣的結果,她為什麼不明白?”
丘靈抬起頭,大眼睛裏魅影憧憧,她淒涼地微笑,“她都不再會思想了。”
這時,天已下雨,小小飲冰室裏隻剩他們兩個人,夥計累了,伏在櫃台打盹,正好由得他倆坐下去。
丘靈的聲音非常非常低,“最後,另外有一個闊綽的寡婦看中了他,人家住山上,真正有錢,他跟了人家走,去服侍別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