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個熱心的人。
她鼓勵丘靈,“你會喜歡那裏。”
丘靈不出聲,她的最大優點是靜。
頭等艙食物服務都好,但丘靈沒有心情欣賞。
航程並不算長,飛機降落,她離開機艙,姚佑潔特地來拍拍她肩膀,用手勢做一個打電話狀,表示再通消息。
到了地麵,丘靈抬頭一看,隻覺得天空特別高,天色特別藍,白雲一朵朵,像圖畫一樣。
有人來接她,舉著字牌,上麵寫著丘靈兩個中文字,丘靈不敢怠慢,立刻走過去。
那人是個紅發少年,一看就知道是蘇格蘭人後裔,頭發紅似烈炎,襯灰綠雙瞳,煞是好看。
“你就是丘靈?我叫伊分麥衝,蔣先生派我來接你,跟我來。”
丘靈希望看到的是蔣氏夫婦,她沉默。
紅發兒像是猜到她想些什麼,笑答:“蔣先生一時走不開,別擔心,他們是好人。”
丘靈點點頭。
他走近一點,看丘靈雙眼,“為什麼支那人有那麼大的眼睛?”
丘靈沒好氣,不去理他。
他替她提行李,走向一輛小型貨車。
“你會英語?”
丘靈想說“講得比你好”,可是人生地不熟,她維持緘默。
“蔣氏雜貨店在市中心附近,已經說好了,我負責每日接送你上學,我是你鄰居,也是你高班同學,還有,放了學,一起在店裏工作。”
賈品莊與鄧明哲等人漸漸淡出,丘靈生命冊又翻到另外一頁。
“喂,”紅發兒問:“你懂不懂英語?”
丘靈仍然不出聲。
“我該叫你什麼,玲、靈?”
丘靈坐在貨車裏,靜靜看路上風景。
麥衝忽然說:“別憂慮,我也是領養兒,看,我還不是生活得很好。”
嗬,丘靈聳然動容,她對他另眼相看,距離突然拉近。
“麥衝夫婦一宜沒有瞞我的身份,他們並且打算協助我尋找生母,是我自己不願追究,我自覺已經得到世上最佳父母。”
丘靈終於低聲說:“謝謝你。”
“唉,原來會講英語。”
丘靈微笑,“伊分,我喜歡你。”
誰知紅發兒不見情,他笑,“人人都喜歡我,特別是女孩子。”
丘靈啼笑皆非。
車子開出去老遠,地段靜中帶旺,是一個中等住宅區。
一路上伊分為她介紹:“那是我們的學校,你念初一可是?我已經高二了,我比你大三歲,今年剛取得駕駛執照,明年年中,可到酒吧暢飲……那是我最喜歡的遊戲機中心,再過去是戲院,咦,到了。”
一座小小三層褸維多利亞時代建築,一麵紅漆金字招牌:蔣氏雜貨。
光潔的玻璃窗內放著豐盛的生果蔬菜,門外兼賣鮮花盤栽,丘靈一看就喜歡。
推開玻璃門,看見一疊中文報章,附近放著牛奶汽水果汁,口香糖,巧克力,應有盡有。
小店麵積不大,可是起碼堆若林林種種百多類貨色,還兼賣熱狗三文治。
伊分揚聲:“蔣先生,蔣先生。”
有人自內台出來,“丘靈,你來了。”他抬著一箱蘋果。
那是個相貌端正的華裔男子,年紀比丘靈想家中年輕許多,丘靈一味微笑,十分靦腆。
“我是蔣子紹,你先別忙怎麼稱呼我,先安頓下來再說,稍後,伊分會帶你去學校報名,我知道你是個優異生,注重學業。”
丘靈略為放心,到此為止,一切順利。
可是,蔣太太呢?
這時,有顧客帶小孩進來買汽水熱狗,伊分前去招呼,丘靈把做生意程序一一看在眼裏,記在腦中。
忽然那小孩倒翻了汽水,伊分立刻取出地拖水桶,丘靈順手接過,一言不發,將店堂拖幹淨,順便連角落走廊也清潔妥當。
蔣光生放好蘋果箱子進來,用手搔頭,“咦,怎麼小店一下子光亮起來?”
伊分笑,“我與丘靈會合作得很好。”
“丘靈,我帶你上樓參觀。”
像一切做小生意的華僑,他們就住在店鋪樓上。
樓梯在店左惻,二樓是客飯廳、廚房及一個看街的露合,沒想到也像賈宅一樣,可以見到海。
丘靈看到那座海螺型的歌劇院,以及一點點白色,布滿港口的風帆,這是一個萬裏無雲的豔陽天。
廚房寬敞,但是頗為髒亂,不過不要緊,半日就可以收拾好。
睡房在三樓,一推門進去,丘靈就喜歡,小小一張鐵架床,木地板二扇大窗戶,可以看見白鴿飛過。
丘靈把行李放下。
算是幸運的了。
蔣於紹說:“丘靈,從此你是家裏一份子,別見外,盡量適應。”
語氣誠懇,丘靈大力點頭。
忽然樓下一陣汽車喇叭聲,蔣君笑,“我妻子自農場回來了,丘靈,來見一見。”
原來她出去幹活,並非擺架子不見薑女,丘靈放下心來。
樓下伊分正把新鮮蔬果自貨車車鬥抬出來。
一個身型高佻的女子戴著漁夫帽白手套,她看見丘靈,放下手中東西迎上來。
“丘靈,你來了,歡迎成為我們家一份子。”
她與丘靈熱烈握手。
丘靈近距離看到蔣太太的臉,心裏一怔,她曬黑了的麵孔有許多皺紋,年紀起碼比蔣子紹大十多歲,有點像他的長輩。
但是她熱誠的笑容叫丘靈慚愧:怎麼淨計算人家容貌,外表算什麼?
蔣太太把店交給丈夫及小夥計,重新帶著丘靈上樓。
她倆在廚房坐下,蔣太太開了一罐冰凍啤酒喝一口。
“丘靈,南半球四季與北半球剛相反。”
“是,課本上讀過。”
“城鎮生活一般來講平靜但枯燥,小店工作頗為忙碌。你八至三時上學,回來在店麵工作至晚上八點,才有私人時間,會習慣嗎?”
“是,我會。”
“不過,即使是自己人,也得付你若幹薪資當零用呢,由伊分開車送你上學放學。”
丘靈點點頭,“是,是。”
蔣太太說:“我名叫劉自桐,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一直想要一個精乖伶俐的孩子,可惜早已經過了生育年紀,不能強求,今日你來到我家,真叫我歡喜。”
那樣坦誠,可知容易相處。
她又問:“可需要休息。”
“我不累,我想幫手收拾廚房。”
劉自桐笑了,“嘩,從此家裏多支生力軍。”
她回到店鋪去。
丘靈動手把堆積的碗筷鍋盤全部拿出來洗,看似可怕,其實最簡單不過,丘靈自七歲開始已能勝任,她生母從來不做家務。
地拖用海棉條做成,吸水力特強,十分好用,吸塵機就放在牆角,摩打聲非常嘈吵,可是有效。
丘靈出了一身汗,她喜歡體力勞動,最見功,給她滿足感。
然後,她回到小房間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出來放好,順便淋浴洗頭。
丘靈做私務總是非常快捷,怕人嫌她,這麼大才被人收養,自知不乖巧機伶不能生存。
接著,伊分上來找她,“喂,去學校啦。”
隔著紗窗,正在看海的丘靈轉過頭來,伊分呆住,他看到她憂鬱的一麵,整張小巧美麗的麵孔如古董店裏寄賣的瓷器人形娃娃,就差眼角沒有一滴畫上去的眼淚。
年輕的伊分麥衝聽見他的心這樣說:那裏,那就是你生平至愛。
原本以為養女會是個肮髒黃瘦苦澀的女孩,誰知出現一個這樣標致聰敏隨和的可人。
他的聲音柔和下來,“你累嗎,體力可以勝任?”
“沒問題。”
丘靈從不喊累,即使非常疲倦,她還能撐一日一夜。
伊分載她往學校,丘靈取出文件辦人學手續。
聽明白了,伊分倒抽一口冷氣,“什麼,你竟與我同班?”他做作地用力把帽子摔到地上,佯裝生氣,“你是天才,怎不早說。”
丘靈被他引笑。
他們說英語都有奇怪口音,若不被同化,需要很大努力,少開口最好。
校務署人員說:“十月開學,屆時請來報到。”
伊分說:“以你這樣速度,十五歲可升大學。”
大學?丘靈想都沒想過。
她隻盼望到十八歲可以獨立,該報恩就報恩,該報仇就報仇,自此生活自主,挺起胸膛做人,不不不,佝僂著背脊亦可,總之自由自在。
她的目標並不是追求學問。
這時伊分邀請她:“來我家坐一會兒。”
“不,蔣先生也許會找我。”
“他們很隨和,不怕。”
丘靈微笑,你是外人,你不是養女,你不懂,她說:“我還是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