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關門後我請你看電影。”
“那時,我真要休息了。”
當天晚上,蔣於紹說:“丘靈,過幾天替你申請人籍,辦妥正經事再說,你正式名字是蔣丘靈。”
這是條款,一早就知道,丘靈點頭。
蔣太太說:“不瞞你,本來想領養幼童,可是我年紀較大,不合規格,他們勸我收養年紀較大的孤兒,我才決定下來。”
丘靈低頭不語。
“你的本名很美,丘靈是否精魂的意思。”
丘靈隻是微笑。
“你正是我最想要的女兒,我的夢想終於成真。”
這並不是客氣話,接著一段日子裏,蔣氏夫婦赤誠對待丘靈,真正把她當作自己人,衣食住行都同樣待遇,帶她去農場,給她看賬簿,教她打理店鋪。
丘靈真的成為蔣家生力軍。
一日,蔣太太說:“小店如果兼賣香煙及獎券生意會好許多。”
蔣於紹說:“牌照已發下來了。”
“可是,”蔣太太說:“客路將會雜得多,難以應付。”
“這時,”把小小聲音忽然說:“我來好了。”
他們看著丘靈,“你?”
丘靈鼓起勇氣,“賺錢好機會,怎可放過。”
蔣氏夫婦笑起來,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像野草一樣,丘靈在另一個國度生長起來。
野草是很奇怪的一種東西,不論種子飄泊到何處,就落地生根,在何處粗生粗長,絲毫不計較氣候水份養料,沒有人會期望野草開花結果,他們對自己也毫無要求,要不煙飛灰滅,要不,又活下來。
在學校裏,丘靈最如魚得水,上課時她毋需收斂,自由發揮,往往同學們還在抄黑板上第三行筆記之際,她已向老師指出第十行有個錯誤。
伊分歎為觀止,“丘靈,你竟這樣聰明。”
丘靈笑笑,“孤兒再不機靈一點,活不下去。”
“真的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隻得養父母。”
伊分點頭,“你們兩家都有得益,互相扶持。”
丘靈與伊分談得來,他家裏做養雞場,邀請丘靈參觀,“一到夏季,遊客特別多。”他說。
遊客,看雞場?
伊分神秘地說:“你到了便知道究竟。”
蔣太太知道了,笑著鼓勵:“丘靈,你會大開眼界。”
一日放學,丘靈跟著伊分走。
雞農場規模龐大,全部機械化,滿滿一倉雞,近一萬隻,不見天日,什麼都不做,專門等吃完長肉。
伊分笑問:“像不像一些女人?”
丘靈瞪眼,“有些男人也如此。”
伊分一味笑。
有工人走進雞場,揀出死雞,一箱箱帶走。
伊分又捉狹地說:“光吃也會吃死。”
丘靈問:“死雞拿去燒毀?”
“跟我來。”
他們跟在工人身後,來到農場後邊一個池塘。
丘靈又問:“嗬,丟進水裏?”
不錯,工人把死雞大力扔到池塘中央。
奇景出現了。
水麵忽然浮起許多大木條,不住晃動,丘靈定睛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嘴,哪裏是浮木,這是鱷魚!
它們紛紛遊近,張開鉗子似大嘴,露出腥紅舌頭,猙獰白牙,向死雞噬去,一旦得手,又迅速沉下。
丘靈戰栗,不肯再走向前。
“別怕,這些鱷魚,也專門等長肉後屠宰。”
嗬,原來如此。
“鱷魚場另有老板,現在,死雞不但有了去路,我們還可以收取飼料費。”
“好主意,那麼,養蜂場可以設在果園旁。”
“對,就是這個道理。”
伊分把她送回家。
那個冬天,他又把她帶到溜冰場,教她在薄冰上平衡身子。
丘靈簡直沒有一刹空下來。
偶然在車程中,她也會想起生母。
不過假使在遊客群中看到花襯衫,還是會像見到毒蛇一般,本能地立刻轉過頭去回避。
家鄉不再有人與她聯絡,丘靈時時暗中祝福賈品莊,可是,印象也漸漸淡忘。
她到處都碰見真正相愛的一對,蔣子紹與劉自桐也一樣,盡管年紀差一大截,可是心靈相通,如膠如漆。
他倆無論做什麼都興致勃勃,最最平常的小事也非常珍惜,像“今日陽光這樣好,正好洗頭”,或是“鄰居拿了自釀的啤酒來,已放在冰箱”,“有個客人中了五十元安慰獎,真幸運”……每天都是喜悅。
生活簡約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丘靈漸漸長胖。英語口音也混雜起來,她比從前肯說話,但是,仍然較其他少年沉默。
正當丘靈認為可以這樣順利到十八歲,生活又起了變化。
一日,在圖書館,有班同學圍在一起做功課,丘靈走過,他們叫住她。
“丘靈,或許你可以幫忙。”
“先問丘靈可介意。”
丘靈總想討好人的脾氣已成習慣,“是什麼事?”
“我們在做一項研究,有關領養家庭。”
啊,丘靈笑容比較勉強,“這題目有點深。”
有人說:“去年已經研究過鴨嘴獸及樹熊了,不可重複。”
“噓,別亂說話。”
丘靈語氣轉冷,“你們可以請教伊分麥衝呀。”
“麥衝,與他有什麼關係?”
丘靈說:“他也是領養兒。”
有人嗤一聲笑,“麥衝?我與他同年同月在同一問醫院出生,他怎會是須善兒?”
丘靈怔住。
“他同他如一個印於,那頭紅發一樣一樣,哈,你被他騙了。”
“咦,麥衝來了,問他一句。”
丘靈轉過頭去,看到伊分站在她身後,分明已經聽到了同學之間的對話,麵色尷尬,簡直等於承認了謊言。
丘靈不知為什麼那樣生氣,她頭也不回的走出圖書館,一直走回家去。
步行也不是很遠,約三十餘分鍾可到家門。
性格忍耐的她自覺受了極大傷害,多月來唯一信任的朋友原來同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證明了這世上你簡直不能相信任何人。
回家途中,陽光普照,空氣冷冽,丘靈的氣消了一半,她牽牽嘴角,不值得計較,不過是普通朋友,況且,除了這個謊言,他對她很好。
還有半日課要上,丘靈想回頭再走向學校。
一轉身,看到伊分跟在她身後,原來他一直尾隨她,丘靈沒好氣地看著他。
“丘靈,對不起,那是個善意的謊言,我見你初來緊張不安,想你自在一點。”
“謊言是謊言。”
“我道歉。”
丘靈不出聲。
“難道這些日子來我功不隻過?”
丘靈看著他,總共隻得這麼一個朋友。
“來,回學校去。”
丘靈卻說:“我想返家。”一貫用功勤力的她還是第一次缺課。
“好,我陪你。”
兩人走回雜貨店。
堂店沒有人,買獎券客人已在抱怨。
伊分幫著招呼人客,丘靈到處找蔣太太。
她推開後邊儲物室小門,發覺有個人倒在地上。
丘靈心都涼了,蹲下一看,果然是蔣太太,她額角跌破流血,昏迷不醒。
丘靈喊救命,伊分搶進來,立刻機緊急電話叫救護車,兩個年輕人鎮定地應付了意外。
幸虧他們忽然回來,否則蔣太太可能失救。
“蔣先生到什麼地方去了?”
“到市集挑一些舊電器。”
伊分在店門張貼字條,囑蔣先生直接到醫院見麵。
醫生這樣說:“額角隻不過是皮外傷,縫了三針,已無大礙,但是,這次昏迷摔跤,是因為病人心髒有病,已在急救。”
這時,蔣子紹已經趕到,臉色煞白,額角出汗,全身顫抖。
醫生連聲安慰他。
他們一起進病房見蔣太太。
這時候,她的年紀更加明顯了,瘦削的她雖然沒有肥脂,可是皮膚卻鬆弛地在頸項及手臂處垂下,十分蒼老,她了開雙眼,幸虧眸子還有精神。
“看護都同我說了,多虧兩個孩子。”
蔣於紹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從他的神情裏,可以看得出,在他眼中,她容貌、水遠不變,劉自桐永恒風華正茂,宛如當年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模樣。
“隻是,醫生說,這次病發,影響到我腿部運作,以後,得用拐杖走路。”
丘靈黯然。
一個人不會覺得手足健全有什麼幸福可言宣至失去這些天賦。
而當一個人憤慨地說“我有手有腳”,並不可笑,那的確是他至大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