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紹落下淚來。
蔣太太輕輕說:“子紹,勇敢一點。”
蔣子紹別轉麵孔。
“總比患癌好,山額太太接受化療後,皮膺散發驚人刺鼻味,叫人嗆咳,黏膜炙傷,毛發全禿,十分可怕。”
沒想到她至此還有黑色幽默。
醫生說:“病人需要休息,你們先回去吧二
他們一行三人離開醫院,回到家,丘靈才知道害怕,雙手不禁顫抖。
伊分說:“隨時叫我。”
稍後,麥衝夫婦送來豬肉餡餅及水果,溫言安慰蔣於紹。
丘靈聽見他輕輕說:“本來夏季想到大堡礁度假。”
麥衝太太接上去:“計劃不必改變呀,更應去散心。”
說得真好!丘靈覺得寬慰,她送麥衝夫婦到門口。
麥衝先生微笑說:“伊分明早來陪你。”真難得一個養雞的農夫一點也無種族歧視。傍晚,蔣子紹一邊喝啤酒一邊沉默。丘靈輕輕走到他身邊。“你是個好孩子,我們能夠收養你真幸運。”丘靈靜靜坐下。“日常生活繁忙,俗務纏身,都沒同你好好了解。”丘靈知道他想說一說心事。“自桐她原本在中學教英語。”丘靈一怔,嗬,原來是知識分子。“她自墨爾本大學畢業,修英國文學及教育文憑,那年,她是第二年任教。”丘靈屏息聆聽。蔣於紹籲出一口氣,“我是她的學生,才念高三,十五歲。”甚麼!蔣子紹仍然無奈,“年齡、身份,都不允許我們相愛,我未成年,她遭到控訴,丟掉教席,險些被我父母告進官裏。”
丘靈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這對平凡夫婦背後有一個這樣奇情的故事。
“她離開墨爾本,我的功課一落千丈,生活隻有一個目標,便是等自己成年。”
丘靈聳然動容。
“我一直追蹤她,等到十八歲那年,我倆決定同居,廿一歲就結婚,時間過得真快,晃眼已成中年,我倆打工儲蓄,開一片雜貨店至今。”
丘靈深深感動。
她衝口而出:“有無後悔?”
蔣子紹一絲猶疑也無,“永不。”
丘靈鬆一口氣。
“可是,對自桐,我相當內疚,我毀掉她的事業,使親友遠離她,二十年前,我倆所作所為算是大逆不道。”
今日,社會標準亦並無多大改變。
蔣子紹的聲音低下去,“我父母始終不原諒接受自桐,一直以來,隻得我與她相依為命,直至你加人我們家庭。”
丘靈點點頭。
“這裏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不會恥笑我們吧。”
丘靈答:“我也是社會的畸胎。”
蔣子紹側著頭,“是命運出了什麼差地,令到我們有異於平常人?”
丘靈想到賈品莊,她歎息了。
“假使我能早生十年,她這半生就不會如此苦楚。”
丘靈忽然說:“你早生那麼多,又怎麼碰得見她?”
蔣子紹有頓悟:“我明白了。”
到底年輕,丘靈漸漸渴睡,在沙發上盹著。
第二天清早,由伊分把她叫醒。
“睡公主,蔣先生已到醫院去了,叫你如常上學。”
丘靈說:“我要管店,暫時停課,你代我告假。”
“這不大好吧。”
丘靈心平氣和,“這種時候,家裏最需要收人。”
伊分隻得點頭,“我把筆記多抄一份給你。”
蔣太太一星期後回到家中,行動不便,但是精神卻不錯,已經捱過那麼多打擊,把她磨練得忍耐堅強,這點值得丘靈學習,她暗暗佩服。
她驚異,“嘎,這些日子誰在管店?”
蔣子紹茫然抬頭,“我以為一直歇業。”
丘靈笑答:“伊分幫我很多。”
“甚麼,”蔣子紹這才說:“你一直獨自打理小店?”
蔣太太笑:“子紹你真糊塗。”
蔣子紹急道:“丘靈,快回學校,無論如何不可耽擱功課。”
蔣太太忽然凝視他,“子紹,是我誤了你的學業。”
“沒有,沒有。”說著,他鼻子發酸,雙眼紅了。
這一切都看在丘靈眼中,原來說不後悔,仍有躊躇,不是為自身不值,而是深疚誤了對方,這樣相愛,已經足夠彌補一切。
在該刹那,當中的二十年仿佛沒有經過,他倆緊緊擁抱,好像她還是廿四歲的女教師,他是那個十五歲的初中生。
丘靈為他們輕輕落淚。
接著的一段日子,他倆形影不離,蔣子紹全力投人照顧妻子,無微不至,一句怨言也無。
麥衝太太一日感慨地說:“倘若我丈夫愛我有一半那麼好,我死亦瞑目。”
大概大部份婦女息勞歸主的時限未至,所以她們的艮人都不似蔣子紹。
店裏一切,就完全交給丘靈。
不知怎地,環境造人,丘靈把功課與工作像耍雜技的高手似,做得非常妥當,幸虧如此,生意收人不比從前差,生活不成問題。
一日,合該有事,有兩個騎機車的年輕白種男子進店來買了日用品及食物,四周打量,隻見丘靈一人,該付錢時反而對丘靈說:“把收銀機打開,將全部現錢放人紙袋裏,快。”
丘靈看著他們猙獰的麵孔。
其中一人取出一把精光閃閃的獵刀,在丘靈麵孔附近劃來劃去。
丘靈冷冷地說:“你們立刻走還來得及。”
“走?哈哈哈哈”
電光石火間,丘靈自櫃台下取出一柄長槍,卡察上鏜,瞄準那兩名匪徒。
這一下出乎兩人意料之外,他們立刻落荒而逃,機車一下子去得影縱全無。
丘靈雙手簌簌地抖,喘著氣,立刻上樓去報告蔣子紹。
她一走進廚房,看到蔣子紹在替妻子洗頭。
劉自桐頭發已經剪短,可是仍然不能自己勝任這樣簡單的日常任務,蔣子紹毫無怨言地服侍她。
他的手勢是那樣輕柔,簡音像對待嬰兒那樣小心。
丘靈感動了。
呀,世事還與他們有什麼關係?算了,她正想掉頭下樓,有子紹抬頭問:“什麼事?”
丘靈過去幫手用乾毛巾替養母擦幹頭發,“沒什麼事。”
“今日陽光好。一會兒我們打算到公園去走走。”
丘靈點點頭。
稍後,她報了警,警察聽完報告,忠告說:“那可能是機車黨員,偶然路過搶劫找外快,蔣小姐,你獨自守店究竟危險,可否找個伴?”
丘靈答:“這是一家爸媽店,賺的,不過是一個夥計人工。”
“蔣小姐,你看上去好年輕,還在上學吧。”
丘靈含糊地答:“是,漢斯和中學高中。”
r是哈陀太太那班嗎-.我女兒也在那班讀。”
“不,是屈臣先生那班。”
“我們設法加緊巡邏吧。”
“謝謝警官。”
“別太晚打烊。”
“是,知道。”
伊分趕來,同丘靈說:“真想用槍呢,我教你,瞄準一點,自衛。”“請賜教。”“丘靈,沒想到你膽子那樣大,我們都代你捏一把汗。”丘靈不語,她會毫不猶疑把歹徒腦漿射出來,她若不保護自己,就如燭光被風吹滅。從那日開始,每日傍晚,伊分麥衝在空曠地方教丘靈練槍。他亦陪她度過十四歲生辰。“長大了。”丘靈感慨。伊分微笑,“可以放縱生活,因為所有少年都狂野。”“你呢?!”“在你之前,我也有許多女朋友。”“甚麼叫在我之前?”“現在你是我女友呀。”“不不不,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友。”“何用否認,大家都知道這事。”丘靈搖頭,“伊分,你不認識我。”
“我十分了解你,丘靈。”
“你對我過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