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此刻的你已經足夠。”
丘靈微笑:“傻小子。”
“說你會留下來陪我,你看店,我養雞,我們生一堆孩子,無憂無慮,在小城過活,看四季變化,春去秋來,直至耄耋。”
丘靈點頭,“聽上去像是理想生活。”
“說你願意。”
丘靈敲他的頭,“下星期要交的功課做妥沒有?”
誰知他取出”隻小小鑲蛋白石的戒子,迅速套在丘靈手指上。
丘靈並沒有拒絕,“是生日禮物嗎,謝謝。”
伊分的心突然充滿喜悅,他跳起來,雙臂吊在樹杆上,大聲喊:“我墮入愛河,我愛上丘靈。”他想告訴全世界。
天氣轉暖,丘靈幫著收藏冬衣。
劉自桐坐在椅子上看少女纖細的手臂聚精會神地操作,丘靈秀麗的麵孔在這年餘拉長變尖,雙眼更加大,頭發愈發濃密,看上去,十足一個小芙人。
劉自桐輕輕說:“美媽生美女,你生母一定很漂亮。”
丘靈自口袋裏掏出皮夾子,翻出一張小照片給她看。
彩照已經褪色,但是相片中的丘雯嵐堪稱風姿綽約。
劉自桐也取出一張舊照片給丘靈看。
那是她與蔣子紹的合照,那年大概他們剛結婚,她清秀,他英俊,雖似姐弟,看上去卻十分舒服。
“老了。”劉自桐語氣悲哀。
丘靈連忙說:“不,你還年輕。”
“一個女人若果有事業有家庭,那麼,五十多歲,還真的不老,大可與伴侶遊山玩水,同老友談天說地,可是你看我,這大半生都在掙紮,真累了。”
丘靈放下衣物,過去握住養母的手,她有不祥之兆。
劉自桐抬起頭,心靈飛出去老遠老遠。
她輕輕說:“懊悔嗎,是,如果給我重頭開始,我一定會躲開蔣子紹。”
丘靈詫異,“但是你們那樣相愛…”
“走上這條不歸路,隻得一直捱下去,噓,千萬不要讓他知道,否則會傷透他的心。”
丘靈把一隻手指放在嘴唇上。
“我一有空就想:當年我已在修讀博士論文,不久可升到大學教書,如果不是為著這件事,我可實踐自己理想,但是這些日子,為著照顧子紹,為著一片小店,誌氣都埋葬在生活裏。”
丘靈蹲在她膝旁,“不,不。”她不知怎樣安慰她。
“母親去世,我都沒有回去奔喪,我失去了所有。”
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們兩人,犧牲實在太多。”
丘靈惻然。
“此刻健康又成問題,你一來,就成為小管家似,那樣勞碌,抱歉我沒有好好照顧你。”
“你已經做到最好。”
她握住丘靈的手,“抓緊護照,那是一重身份,也是我唯一給你的禮物。”
“你累了,休息一會吧。”
“不,丘靈,陪我說話。”
她與丘雯嵐一樣,在人生路上,不知怎地,走入暗叉小路,付出沉重代價。
“睡著了真不想醒來,”她喃喃地說:“我是一個勞苦擔重擔的人。”
丘靈扶她進房休息。
正在洗衣房忙,忽然有人叫她,丘靈猛地一抬頭,吃驚了,退後兩步,她看到一件花襯衫。
“丘靈,我去配了藥回來,請依時給自桐服食。”
原來是蔣子紹,他怎麼會有一件這樣的襯衫,從來未見過,嚇壞了丘靈。
“是,是。…。”
“收銀機裏的現金,我拿來做開銷了。”
“我明白。
他走開了,丘靈鬆口氣。
有人伯蟑螂,有人怕黑,有人怕窮,丘靈最怕花襯衫。
那天傍晚,丘靈心血來潮,忽然找出一個電話號碼,試著打過去,很幸運,那邊立刻有人來接。
“我找姚佑潔小姐。”
“我正是,哪一位?”
“姚小姐,不知你是否記得我,一次在飛機上相識,我叫丘靈。”
她立刻答:“是一個大眼睛的孤兒,對不對?”
“姚小姐真好記性。”
“有一年沒見了。”聲音友善,充滿笑意。
“姚小姐真清楚。”
“生活怎麼樣?”她急不及待地問。
“本來尚可,但是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想找姚小姐給點意見。”
“你願意與我見麵嗎?”
丘靈答:“隨時都可以。”
“明日下午三時,在歌劇院正門廣場見麵吧。”
丘靈央求伊分送她,兩個少年提早一小時離開課室,並且請麥衝先生先看著店。
姚小姐十分準時,已在廣場等候,穿著航空公司製服,看樣子很快要出差。
她沒把丘靈認出來,愣半晌,才說:“你長高了許多,大人一樣,像個時裝模特兒。”
姚小姐找到一間商場咖啡店,三人坐下,丘靈知道事不宜遲,把她的遭遇簡單扼要地講一遍。
姚佑潔麵色越聽越沉重。
丘靈說:“最近,收銀機裏的現款時被提走,辦貨、開銷,都成了問題。”
姚佑潔說:“你尚未成年,法律不允你長時間做沉重工作,他們犯規。”
丘靈輕輕說:“這倒不要緊。”
“親友未曾來探訪過你?”
丘靈搖搖頭,“我孑然一人。”
“最近生活費用從何而來?”丘靈微笑,“我有點私蓄,提出來應急。”姚佑潔大為意外,隨即說:“你是孤兒,你應小心。”丘靈說:“我想知道,如果養母去世,我該怎麼辦。”姚佑潔惻然,“你覺得那位可憐的太太不行了嗎?”丘靈輕聲答:“她求生意欲極低。”“我我相熟律師替你問一下。”丘靈低頭,“他們其實待我不錯,不打不罵,又給書讀,是我自己沒福氣。”“人總得為自己打算。”她們在談大事,伊分麥衝聽不懂,走到商場一間體育用品公司看新款球鞋。“那是你朋友?”“是同學,也是鄰居。”姚佑潔笑笑,這種鄉鎮青年,像是少長了半扇腦似的,憨態畢露,哪裏會得丘靈喜歡。“不怕,大家是華裔,我會盡量幫你忙。”分手後,伊分送丘靈回家,到了門口,她把一包禮物送給他。
伊分奇問:“這是甚麼?”
“拆開看看。”
“哎呀,正是我想要的球鞋,你怎麼知道,嗄,你怎麼知道?”
其實他的鼻子都貼在櫥窗上了,路人皆知。
他看著丘靈,“你看上去十分憂慮,告訴我為甚麼。”
“我養母病重。”
樓上,蔣子紹倒在沙發上,地上都是酒瓶,爛醉如泥。
他的妻子一直是他的導師,她倒了下來,他也漸漸失去方向,現在,是他調過頭來照顧她的時候了,可是這些年來她一直背著他走,他許久沒有步行,腳步踉蹌。
丘靈連忙去看病人,劉自桐也滿身酒氣,手上握著她少女時的照片。
“丘靈”
丘靈扶起她,立刻間到一股異味,丘靈默默為她清潔更衣,同時斟出一杯熱茶喂她緩緩喝下。
她喃喃說:“丘靈,好幾個地方來追帳。”
丘靈不出聲。
“小店乏人照料,我同子紹吵了幾句,大家都很不開心,我想,不如把店關掉算數。”
丘靈覺得可惜,去年來到,小店生氣勃勃,沒想到一下子遇到嚴寒。
“竟捱不到你中學畢業。”
丘靈陪笑,“振作一點。”
劉自桐苦笑,“剛才,我盹著了,夢見自己回到家門前徘徊,想乞求父母原諒……而其實,他們早已不在人世。”
丘靈發愣,不知怎樣安慰她才好。
“丘靈,這年餘,難為你了。”
丘靈握緊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