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夫妻倆酒醒了,恩愛如昔,她坐輪椅,他推著她到處去,兩人在餐廳吃飯,看電影,駕車到海灘乘帆船……像度蜜月一樣。
欠著許多債,因為過去信用好,賬戶也不十分著緊,丘靈已停止入貨,打算賣完存貨就結業。
她感慨地對伊分說:“讀書最舒服,多溫幾遍,考試一定可以成功,是生活中最易獲得報酬的事。”
伊分搔著頭,“我卻覺得難透了,書本的字會跳躍,完全不明所以然。”他叫丘靈笑。
姚佑潔再次約會丘靈。
“我替你問過,因未成年,你仍需要監護人。”
“可是,街上許多流浪兒,他們也隻得十四五歲,無人理會。”
“你想做街童?”
“不不,”丘靈用手掩臉,“我想見一見生母。”
“我已囑律師去信監獄,可是沒有回音。”
丘靈淒苦地垂下頭。
姚佑潔默然,萍水相逢,她已盡了所能,換了今日,她才不會在飛機上隨便把電話號碼給人。
她由衷同情丘靈,同時,她也看出這少女不簡單。
正在喝咖啡,有人走過來熱誠地自我介紹:“我是大都會模特兒公司經理,這位太太,我們對令千金外型很有興趣,”他留下名片,“有空請聯絡我們試鏡。”
姚佑潔知道她的看法不錯。
那天,丘靈回到家,看見劉自桐與蔣於紹在喝香檳。
“丘靈,過來,今日是我們銀婚紀念,你也來喝一杯。”
丘靈輕輕問:“今日不是該到醫院複診?”
劉自桐切開小小精致蛋糕,“丘靈,別提這些。”
丘靈相勸:“病情已受控製,小中風不算一回事,請振作起來。”
他倆笑,“你看丘靈多會掃興,去,與伊分看戲去,別在這裏扮家長。”
丘靈道歉,取過外套出去找伊分。
伊分在房中做功課,遇到阻滯,麵紅耳赤,一見丘靈,如獲至寶,丘靈教他兩度散手,他立刻恍然大悟,突然開竅,路路暢通。
“丘靈,你真聰明。”
“你自己上課不聽書。”
“咦,你不用管店?”
丘靈黯然,“店已結業。”
“我自有記憶就上蔣氏買冰棒吃,真沒想到會關門。”
“日後,也許有人頂來做,也有可能,角落土多會受到淘汰。”
“易主後不是蔣氏了。”
“來,我請你看戲。”
伊分問:“你怎麼有錢?”
“喂,去,還是不去?”
坐在戲院裏看科幻動作片,銀幕上不住打鬥爆破,火花融融,子彈亂飛,丘靈看得心煩意亂。
“走吧。”
“還未散場。”
“你走不走?”
伊分笑著遷就,“唏,女霸王。”
在別人麵前,丘靈、水遠沉默恭馴,對伊分,就自由自在,這也是一種緣份。
“還有十分鍾,我想看完結局。”
“一定是英雄戰勝外太空人,兼贏得美人歸。”
伊分隻得陪丘靈離場。
“現在又去哪裏?”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丘靈,下一站去何處,為甚麼始終沒有自己的家,其他少年可以鬧情緒使性子,與兄弟姐妹傾訴心事甚至吵架,她就不行。
她茫然抬起頭,“回去吧。”
“蔣太太可是要到醫院複診?”
“我就是想勸她去看醫生。”
伊分仍然駕駛那輛生鏽的舊貨車,把丘靈送回去。走的路正是當日自飛機場接返她的那一條,景觀熟悉,丘靈又熬過了一年多。
回到小店樓下。丘靈抬頭一看,發覺窗戶開著,紗廉拂動,穩穩傳出收音機的歌聲,一個女歌手輕輕唱:“如果你真正愛我…”
丘靈第六感如動物般靈敏,她立刻知道發生了意外。
丘靈輕輕握住伊分的手。
伊分還在問:“什麼事,你手都涼了。”
丘靈輕輕走上樓梯,蔣宅的門虛掩著,一推就開,收音機歌聲更加清晰。
這時,連伊分都知道有不妥的事。
他倆走進屋內,丘靈看到桌子上放著酒瓶酒杯。
她緩緩走進主臥室,一進門就看見兩人躺在床上,像是喝醉睡著了,劉自桐半坐半臥,蔣子紹伏在她臂彎裏,她始終保護著他,他是她終身的責任。
丘靈走近,兩人麵色平靜,可是皮膚呈一種灰綠色,已無生命跡象,而叫丘靈印象最深刻的是,蔣子紹芽著花襯衫。
丘靈呆呆看著他們,作不得聲。
今日,原本是他們銀婚紀念。
咚的一聲、是伊分受驚後退踢到家俱,他立刻致電報警。
丘靈靜靜坐下來,她預料的結局終於來了,可是,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壞。
她伸手關掉收音機,一直守著養父母,直到警察趕至。
他們把丘靈請到客廳,同伊分說:“可否暫時到你家休息,我們需要封鎖現場。”
然後,所有鄰居都知道了,議論紛紛,悲傷不已,有人第一時間把花束放在蔣氏雜貨樓下。
“是服毒嗎?”
“聽說是,他們生前異常恩愛,唉,真沒想到。”
“為甚麼輕生,有甚麼大不了的事?”
麥衝太太立刻收拾客房安頓丘靈——“那孩子已經吃太多苦。”
丘靈一聲不響在房裏坐到深夜。
伊分敲門:“還沒有睡?”
丘靈沒有抬頭。
伊分靦腆,“我與父母商量過,他們說,你不妨留下來,過幾年,我倆可以結婚,你若不喜歡養雞呢,我們到城內發展。”
他的聲音很輕,可是十分堅定,丘靈確實相信他會好好照顧她,決不食言。
但是她沒有回答。
這一站已經結束,她又得起程往別處去,她不會留下來。
這時,麥衝太太在房門口出現,“丘靈,我願意收養你,你可有一永久家庭。”
丘靈謙卑感激地微笑。
“留下來吧。”
丘靈隻多留了三個月。
她收拾了殘局,辦妥所有事情,便決定離去。
姚佑潔幫了許多忙,在背後為丘靈出力。
伊分麥衝很傷心,“丘靈,你會寫信給我吧。”
不,丘靈心裏想,萬水千山,過去也就是過去了,往前走還來不及,哪有空留戀過去,況且,並不是愉快的經驗。
姚佑潔介紹的律師已幫她辦妥手續,這次,領養家庭在美國舊金山,她又得到一次旅遊的機會。
伊分說:“到八十歲,我都會深深記住你。”
丘靈笑,“不,你才不會,我不過是路過的一個幽靈,很快消失在露水之中。”
“媽媽說,看你的大眼睛,就知道你不會在農場耽一輩子。”
是嗎,務農的人都有小眼睛?
“丘靈,又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難道不怕?”
“怕慣了。”
“養雞,真的那麼可憎?”
丘靈拎起簡單的行李,“我要走了。”
伊分不知道,麥衝整家人經年身上都有一股溫暖略酸的異味,同雞排泄物類似。
同學中有家裏開魚場的,連呼吸都永遠帶著一股腥氣,不是洗澡可以清除。
他送她到飛機場,這個紅發少年忍不住竟哭泣起來。
姚佑潔連忙上來解圍。
“到這邊來喝杯咖啡,我有話說:報告出來,蔣氏夫婦同步服毒,排除了謀殺他殺可能。”
丘靈點點頭。
“但是,大家不明白的是,他們情況不致於壞得要走上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