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丘靈卻是知道的。

他們分別對她傾訴過心事。

時間到了,丘靈與伊分擁抱一下,頭也不回的走進候機室。

她仍然聞到那股異酸味。

在飛機艙內,她睡著了,忽然看到一個沒有五官的男人向她走來,丟一件花襯衫罩住她的頭,丘靈狂叫起來,掙紮不已,手臂打到鄰座乘客。

那是一個年輕人,並不見怪,隻是微笑。

片刻有服務員走近,“丘小姐,請隨我來。”

“什麼事?”

她悄悄說:“姚佑潔叫我照顧你,頭等艙有一空位,請過來。”

丘靈感動,姚姐把握每一個機會照顧她。

不過恐怕,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一路上,丘靈非常非常鎮定。

她一點也不後悔離開伊分麥衝。

在飛機上,她看完整部前任乘客留下的小說,那是一個奇情懸疑故事,描述一個少年,與父母格格不入,某日,趁一個機會,把毒藥放進酒裏,毒殺了兩個大人,獲得金錢及自由……

鄰座一個中年太太探頭過來,搭訕地說:“我也看過這本叫白色幽靈的小說,很可怕,怎麼會有人寫這種題材?”

丘靈微笑。

“警察竟沒有懷疑到他,他領受遺產後走得無影無蹤。”

丘靈合上了小說,放到一旁,留待下一任讀者。

飛機緩緩降落,丘靈看到了那著名鏽紅色的大橋。

阿又一個新家。

表麵上她非要裝作十分安靜高興的樣子來。

這是一戶怎樣的人家呢,為甚麼願意收留她,是世上又一個好人,抑或,另有企圖。

到飛機場來接她的是一位兒童院義工,那位太太滿以為是個五尺左右的小女孩,看到丘靈的時候怔住,她比她還高大。

丘靈趨向前,“是否林蘊高女士?”

“不,我是薛姨,你得先跟我去辦點手續。”

丘靈點點頭,是,像一隻動物一般,先得經過檢疫站,驗明正身,才能進人當地。

她在女童院住了三天,因為手持友邦護照,算是得到特別待遇,有獨立房間,兩張小床,隔壁睡一個黑人少女,來自索馬利亞,晚晚做噩夢,慘叫連連。

丘靈很沉默地容忍她,她很感激,一早總是向丘靈道歉。

丘靈問:“你夢見戰爭?”

“不,我生母用刀向我施割禮,沒有麻醉劑,嗬——”她用手掩住麵孔。

丘靈歎口氣,“你有沒有奇怪我們幹嗎要出生?”

“可幸我終於逃出生天。”

“有甚麼打算?”

“有模特兒公司願意與我簽約。”

丘靈看仔細她,她四肢細長,像隻長頸鹿,大眼,厚嘴,甚有性格。

“你叫甚麼?”“伊曼,你呢?”“丘靈。”她倆握手。丘靈笑說:“將來成了名,每日工作收費兩萬美金之際,一定要請我看表演。”伊曼說:“假如真有名氣,我會請求人權組織勸我國廢除割禮。”丘靈握緊她的手。屆時怎樣找她呢,兩人都沒有永久地址,但是,假使伊曼真的成名,一定有辦法。第四天早上,有人叫丘靈到會客室,一個打扮名貴時髦的少婦看到她滿麵笑容站起來。“是丘靈嗎,比照片漂亮多了,我是林蘊高。”嗬,這可不是雜貨店店主。“嗯,你比我想像中高大,可穿大人六號衣服了。”丘靈完全不出聲,隻是微笑。“歡迎到我家來。”她的小跑車停在樓下,丘靈上車時往兒童院樓上看,伊曼在窗後揮手。

“我得向你介紹自己,”林女士說:“我與丈夫開設一引畫廊,專做遊客生意,除出你之外,家裏還有兩名養女,都比你大,一個韓裔,一個越裔,但是,恐怕你們都得講英語。”

丘靈一怔,沒想到人口如此複雜,心一沉。

“我已經與你姐姐們說過,需與你好好相處,她們叫奕群與集群,我想替你改一個名字,叫冠群可好?要不,叫敏群。”

丘靈忽然開口,“我希望保留原名。”她有點焦急。

“甚麼,仍叫幽靈?這名字不好。”

丘靈連忙說:“懇求你。”

林女士笑,“我太心急了,留待日後才慢慢商量吧。”

丘靈鬆一口氣,可見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先同你去看看畫廊。”

畫廊設在遊客區,連丘靈都看出畫不怎麼樣,可是店堂氣派很大,十分華麗,女職員看上去似美術館員工,大方端莊,一切都上軌道,有規模。

喝了一杯荼她們就走了。

車子向山上駛去,整個海港就在眼前,丘靈的每一間寄居屋都看到蔚藍的海,真是奇怪的際遇。

“你們三人各有寢室,但是合用一個衛生間,聽說你功課很好,明年可高中畢業?”

丘靈謙卑地笑笑。

若真是天才,十四歲都已讀完醫科。

“你將與集群同班,奕群已在念大學。”

她們應是十七八歲。

丘靈輕輕問:“為甚麼領養我們?”

“既然領養,當然是揀有需要的孩子,奕群到我家時七歲,還不會用座廁,集群十一歲,滿頭毒瘡,那樣才需要我,你說是不是?”

丘靈點點頭。

“領養處說你受過多次打擊,心靈有創傷。”

丘靈無奈地笑。

“聽說,你上一對養父母——”

車子駛到住宅前停下,有波多黎各籍管家前來取行李,丘靈隻得一隻小小手提箱。

“姐姐們還在學校裏。”

客廳另一角通出去,是碧綠的泳池,背著她們,在藤椅上躺著一個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那人穿著件花襯衫,頭發黑得發亮。

太像一個人了,叫丘靈戰栗。

林姨笑說:“那是我的弟弟政高。”

那麼,你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長居紐約,照顧那邊的總店,一年回來三數次。”

才喝了杯冰水,奕群回來了,她是大點那個,長得非常漂亮,身段異常豐滿,天生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露一股妖媚之氣。

丘靈不敢怠慢,立刻站起來。

她卻笑笑說:妹妹來了,”打量丘靈,“這位妹妹,甚麼地方見過,對,”她找出一本時裝雜誌,“同這個模特兒有七分相似。”

她回臥室換衣服去了。

丘靈又坐下來,看著林姨在電話中談生意。

半晌,奕群穿著網球服下來,“妹妹可要一起去?”

丘靈連忙說:“我有點累。”

奕群聳聳肩出去。

林姨還沒講完電話,集群也回來了。

丘靈傻了眼,一個美,一個更美,越裔的集群顯然有點西洋人血統,皮膚雪白,高鼻梁,濃眉、圓眼,比奕群更驕傲。

“告訴你,我的房間是你的禁地,知道沒有?”

丘靈不出聲,大家都是養女,有甚麼好爭,不知幾時各散東西,永不見麵。

林姨掛上電話,笑著同集群說:“對妹妹要友善。”

集群嘻笑,“我姐妹都死光了。”

她咚咚咚奔上樓。

丘靈暗暗留意,泳池旁的那件花襯衫,一動都沒有動過。

“來,丘靈,看看你的房間。”

她的房間最小,西曬,但是看得見海。

“我有事要出去,你自己休息吧,有需要,同管家說,想出去,司機會送你,明早可以去上學。”

“是,是。”丘靈無比恭馴。

林姨替她關上門,丘靈見沒有人,累得垮下來,倒在床上,動也不動,眼皮掀不開。

她仿佛聽到泳池裏潑喇一聲,是誰,是那件花襯衫嗎,真可怕,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躲不過它。

丘靈睡著了。

一聽到鬧鍾響,她還以為身在南半球,水的漩渦以反時針方向轉動,十二月是盛夏,還有,抬頭看不見北鬥星……

她醒來,最新記憶湧現,嗬,不,又回到地球的北部來了,一日之間,經曆了兩個季節,稱兩個地方為家。

是鄰房的鬧鍾,丘靈的鍾在腦海裏,到了時候,她會睜開雙眼,不用人叫。

她走出去,看見集群一個人在起坐間玩紙牌。

紙牌麵積特大,上邊有奇異瑰麗的圖畫,嗬,原來是流浪人吉卜賽玩的托羅牌。

集群看到她,閑閑說:“過來,同你算個命如何?”

算命?丘靈覺得新鮮。

“我能知過去未來。”

是嗎,丘靈心底好笑,那麼,你自己運程又如何?

誰知集群說:“吉卜賽人從來不算自身。”

丘靈輕輕坐下,一句話也不說。

集群發牌,其中一張牌上有一具骷髏,她驚呼一聲,“你身上充滿死亡氣息,你是不祥人,不,不是你自己,你帶給別人瘟疫及不幸——”

這時,她們身後傳來一把聲音:“夠了,你怎麼一開口就損人。”

丘靈第一個轉過頭去。

嗬,是那件花襯衫,居然是他仗義執言。

他取過紙牌,丟到一旁。

集群生氣,“你竟幫外人。”

“她也是家庭一份子。”

集群一溜煙走開。

花襯衫笑笑說:“你好,我是她們的舅舅,我叫政高。”

丘靈朝他點點頭。

“你不愛說話?真好,這屋子裏三個女人,從早到夜不住吵,連睡著都說夢話,隻有你,像啞巴,難能可貴。”

丘靈仍然不出聲,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噫,用激將法也沒用?”

他非常英俊:光灑的棕色皮膚,雪白牙齒,厚實胸膛,而且,對不喜講話的女性特別耐心。

他趨近一點,看到丘靈的眼睛裏去,忽然這樣形容:“這雙大眼裏仿佛有一座熒幕,正在上演甚麼好戲?我看到人影憧憧,十分詭秘。”

這時,集群又回來了,曖昧地站走廊裏叫他:“說好一起去市區,怎麼還在這裏?”

他便丟下丘靈,跟著集群走了。

多麼奇怪的一個領養家庭。

丘靈到浴室淋浴洗頭,才抹著濕發,輪到奕群回來,一開口便問:“政高去了甚麼地方?”

丘靈呆呆看著她。

“扮蠢?我知道你不笨,你不如同我聯合起來對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