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白日,但禦書房內卻被層層黑布遮掩,陽光絲毫都照不進去,隻有紅色的蠟燭點著,透著一股陰森冰冷。
容昐打了個冷戰,龐晉川回過頭看她,伸出大掌緊握住,輕聲道,“皇上頭風病發,見不得刺眼的日光,你莫要恐懼。”
他的雙手寬大厚重,容昐抬起頭朝他一笑,但很快注意力就被禦座上高瘦佝僂的男人吸引住了。
皇帝,她曾見過,但那是一年前進封皇後時她在人群之中僅有一麵之緣,可印象中應該是個高大,俊美,一聲黃袍加身的男人,但隻是一年,卻好像一下衰老了十幾歲,那瘦骨如柴的雙手抓住筆杆的模樣,讓容昐腦子中不由的冒出一個詞:惡鬼纏身。
許是容昐的目光太過專注,皇帝也直直的望向她,雙目似浸在深潭之下,幽深厚重,他嘴角朝上一扯,笑意似有深意。
容昐斂目,跟在龐晉川身後朝他跪下,行了三拜九叩大禮。
“起了吧。”趙拯虛抬一手,慢慢道,聲音蒼老疲憊,透著一股病態。
龐晉川先起,隨後扶起容昐,容昐頭上的金冠極重,她將一半的重量都交由他才站穩。
兩人站在光滑清晰的大理石上,深黑色的石製映照出兩人的模樣。
趙拯深深打量著他們,忽的一笑:“早就聽聞顧夫人賢良淑德,今日一見不但端莊且容姿頗為秀麗。”龐晉川眉頭一皺,容昐行了個萬福:“臣婦蒲柳之姿,如何能得如此讚譽,皇上謬讚。”
趙拯仍是笑,笑意透著一層古怪:“夫人謙虛,與龐愛卿果果真是一對璧人,不過朕這兒近來不時傳來流言蜚語,說夫人善妒,不知可有此事?”
容昐心下一驚,連忙跪下,龐晉川上前:“皇上,此為謠傳……”他話還未說完,趙拯咳了一聲,擺手:“若非如此,那朕今日做主,賜你幾個妾侍如何?”
龐晉川撩袍跪下,暗紅色的官服與容昐的大紅誥命霞帔融成一團,他深深望了一眼旁邊低眉的妻子,抱拳沉聲道:“非婦善妒,乃臣心中唯有夫人一人,還望皇上成全。”
“哦?”趙拯望向他,眼神一眯:“朕聽聞愛卿亦是憐香惜玉之人,南澤有一名妓雲萬蘭兒,愛卿似十分中意,如此怎心中唯有夫人一人?”
容昐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很快又消散了,龐晉川緊張望向她,聲音帶了一絲哀求:“聖上耳聰目明,此乃重傷微臣之謠言,還望皇上明鑒。”
這兩人,一個是旁敲側擊,一個是老奸巨猾。
容昐頭低的越發低,甚至能在大理石上一清二楚的看清瞳孔的倒影。
趙拯的目光與龐晉川對視許久,漸漸含了一股怒意,後轉向容昐,笑問:“顧夫人對此事是何意?”
容昐身子一晃,怯生生望向趙拯,低聲道:“聖上親賜之人,婦不敢不受。”龐晉川微怒,從寬大的袖袍下緊扣住她的手,容昐吃痛咬住下唇,橫了他一眼,繼續道:“但龐國公府年前伴駕與陛下,被賊軍洗劫一空,實在捉襟見肘,隻恐委屈陛下所賜美人,若是如此那當真是臣婦之過,還望陛下成全臣夫婦之願。”
說罷,垂首朝趙拯深深磕了一個響頭。
冰冷華貴的珠翠磕於地,發出好聽的聲響,也映的她兩頰如玉。
趙拯深深望著容昐,眼底寒意漸起,但很快那抹寒意便消散在他眼底,趙拯扶額,頭疼道:“既你二人夫妻伉儷情深,朕如何能做壞人?夫人舌若蓮花,端莊嫻靜也實在龐愛卿之幸事。”
龐晉川長舒了一口氣,袍袖底下的修長雙手牢牢的抓住她,眼底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容昐回以一笑,那笑意未達眼底。
趙拯將兩人的神色收於眼底,疲倦的靠在禦座之上,略有些痛楚的呻@吟一聲:“朕頭疼病又犯了,龐愛卿先回吧,夫人還要去皇後宮中,皇後說許久不見堂妹了。”
“是。”兩人頷首,朝他又叩了一個響頭。
趙拯揮手,兩人倒退而出。
在跨出禦書房時,容昐心底不由一鬆,她不喜歡趙拯給她的感覺。
直覺的讓她覺得這個皇帝很危險,但到底為什麼會給她這種的感覺,容昐覺得可能是病人身上那股陰冷的氣息所致。
“緊張?”
一個小太監走來,來領她去皇後宮中,臨走前龐晉川問。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這讓他有些擔心。
容昐搖搖頭:“不會,你去吧。”
說罷,朝他行了個萬福,隨太監離去。
遠處的天空湛藍極了,一眼望去寬闊無邊,但紫禁城太過高大寬廣,也把這天空給拘在這一片天地之中。
地是方的,連天都是方的,還有那一條道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宮巷,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泛著耀眼金光的大紅色琉璃瓦片和黃色牆壁。
容昐在想,這個富貴到了頂天的地方,人間至尊的權力和地位也未必人欣羨。
坤寧宮位於東,居主位。
容昐隨著太監進入,主位之上正坐著一身著鳳袍的華貴婦人。
圓臉,高額,柳眉,小眼,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見她走來,連忙迎上前去:“好妹妹,可是見到你了,新生的姐兒可好?”
容昐注意到她身旁坐著的一個小兒,穿著一身圓領黃袍,鬆黃的長發被拘成兩個小髻,眉眼之間和皇帝長得極像,但一個是陰冷一個卻是開朗。
容昐朝皇後和太子分別行了禮後,笑道:“娘娘一如從前,妾身觀之欣喜不已。家中姐兒極好。”
皇後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她一眼,叫過太子:“沁兒,這是你姨母。”
趙沁烏黑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容昐,看了許久,朝容昐伸出手去。
皇後笑道:“這是要你抱呢。”
容昐低下頭看這孩童,將他抱起。
趙沁攀住她的脖頸,皇後道:“雖一歲了,但還不會說話,為此皇上與我頭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