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昱沒有去理會沈白白是怎麼失魂落魄地由孟衍帶走的, 他站在宴會廳離謝家書房最近的角落,安安靜靜地等著。

曾經漂亮金貴的賀家小少爺,一朝被拋棄, 無一人理會。

周圍路過了許多人,大多會瞥過來一眼,然後心照不宣地對視。

賀昱對那些目光裏鄙夷、探究、嘲諷的各色情緒都視若無睹, 在得知自己生於天道的時候起,一切世俗裏的恭敬或嫉恨對他早已沒有了意義。

天道專橫, 將他捆綁立於億萬人之上, 天賦、尊敬、仰慕、愛慕, 一切都唾手可得。

除了謝離。他陰鷙倨傲, 就算窺得天道玄機,依舊執著拚命想要折辱、殺死自己。賀昱再活一世, 隻為了複仇。

他突然抬起眼來。

壁燈照不到的角落裏光線昏暗, 隔著遙遠湧動的人群, 和那雙漂亮的眼睛對上視線。

謝離似乎是遲疑了下, 才鬆開門把手, 皺皺眉走上前看一眼, 才問道:“站在這裏幹什麼?”

賀昱垂下眼, 輕聲說:“等你。”

少年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黑發絨軟,氣質乖巧又聽話,謝離心跳一動, 遲疑著抬手摸一下他的腦袋,聲音放緩了:“走吧。”

“嗯。”賀昱乖乖地應。

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即將從昏暗的角落裏走出去的時候,謝離卻忽然一停, 側了側臉:“賀昱。”

他被迫停在對方身後,似乎茫然:“怎麼了?”

謝離頓了頓:“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要多想,我隻是有一點喝醉了。”

他的聲音冷淡:“就算我喜歡男人,也不可能喜歡你。”

賀昱眯起眼,對方卻已經邁出光影的暗麵,朝著酒桌旁向他揮手的粉毛走過去了。

他的背影依舊閑閑散散,透著股遊刃有餘的漫不經心。

賀昱沉沉擰起眉。

周安羽莫名一個激靈,朝謝離身後的方向左右望了眼,皺眉小聲說了句操。

“幹嘛呢?”周圍的人問他。

周安羽摸摸鼻子,狐疑道:“怎麼突然感覺有人想殺我。”

“神經病,”林凱推推他,“那邊點兒!”

周安羽被迫坐到角落,頓時忘了剛剛一瞬間的陰冷感,不屑地嘲笑道:“怎麼今天不盯著你的小白弟弟,非要和我們謝離套近乎了?”

林凱沒搭理他,眼瞅著謝離越來越近,朝對方招招手,笑得十分期待:“這裏有位置。”

謝離抬了抬眼,沒多說什麼,坐了過去。

“謝少最近過得怎麼樣啊?我找人搞了一批好酒要不要去我家嚐嚐?”

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謝離聽見酒就頭疼,他皺皺眉:“不去。”

林凱的笑意僵在臉上,周安羽幸災樂禍:“謝離酒量那麼差,你把人灌醉是想幹什麼啊?”

林凱這才臉色一紅,覺得自己剛剛的問話太過直白,額一聲:“那改天——”

“謝離!”一側突然衝上來一個氣急敗壞的人影。

一眾人頓時扭頭盯過來,周安羽瞪大了眼睛,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發什麼呢顧斐然!”

“你別管!”

顧斐然用力掙開他,隻氣惱盯住坐在沙發中央的人,揚聲罵道:“謝離你還要不要臉!”

謝離抬起眼,眯了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顧小公子是不是忘了,這是我謝家的宴會,學不會好好說話還是滾出去吧。”

周圍落過來的視線微妙,顧斐然這才意識到自己情緒太過失控,他擰眉看一眼四周,咬咬牙,攥緊了手:“你為什麼欺負小白?!”

謝離聽著差點氣笑了:“不好意思,我從進門開始,就沒跟你的心上人說過一句話,怎麼就欺負他了呢?”

“你少在這兒裝模作樣!”顧斐然看見他這幅漫不經心的笑容就心生怒火。

一旁的林凱卻看不下去了,額一聲:“顧少爺,我們可以作證,謝少剛從謝老書房過來,根本沒遇到過小白啊。”

顧斐然愣住,這才心生疑惑,卻還是擰眉盯住謝離:“不可能,剛剛小白哭得那麼傷心,還說什麼你和賀昱……”

他一頓,這才猛地抬頭看向沙發外站著的、滿眼淡漠的男生。

謝離倏爾眯起眼:“我和賀昱怎麼?”

他的語氣帶著熟稔的命令,像極了大哥威脅自己的時候,顧斐然幾乎是下意識就脫口而出:“說你和賀昱已經睡過——”

他立即咬住了話尖,回過神來氣怒地瞪住麵前的人。

謝離的神情卻猛地沉了下去,眼底翻出濃重的狠戾,聲音也冷:“誰說的。”

周圍沉如死寂,竟然在某一瞬間被壓得大氣不敢出一聲。雖然他們早就對謝離和賀昱的傳言有所耳聞。

顧斐然也幹巴巴的:“不是你騙小白,想讓他傷心嗎?”

聞言,謝離短促地冷笑一聲:“就憑他?什麼東西。”

他神情裏的嘲諷尖銳不似作假,顧斐然一時間都忘了反駁,喃喃:“那會是誰?”

“是我說的。”一旁站著的少年突然開口。

謝離驀地抬起頭,對上他乖巧溫軟的眼睛,狐疑地擰緊眉,心生警惕。

賀昱迎著一群震驚的視線看過來,仿佛沒看懂他眼中的戒備,眼睫微垂,帶著一點說不清的委屈:“就那天晚上你被人下了藥,我們一起睡的。”

聽他這麼說,謝離莫名鬆了口氣,剛要開口,卻別周安羽錯愕的焦急打斷了:“什麼?!你被人下過藥?!”

林凱也罵道:“臥槽誰啊!老子弄死他!”

連來興師問罪的顧斐然都傻了,心裏生出些不是滋味:“……你沒事吧?”

謝離確定自己那晚絕對沒有亂性,他煩躁不已,放下酒杯起身盯一眼賀昱,氣道:“滾過來。”

賀昱於是閉了嘴,乖乖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沒管身後的亂七八糟,一前一後地消失在廳裏後,酒桌沙發上的一群人還沒回過神來。

林凱咬牙說了句操,目光在周圍一群朋友身上溜達一圈,罵道:“是哪個狗雜種幹的蠢事?!”

他們這群富二代平時玩起來花樣百出,當然清楚什麼是下藥。幾個人對謝離大多有些圖謀不軌,林凱想也不想就懷疑到他們身上。

“臥槽沒有!”有人氣惱起來,“誰敢搞這個啊!”

“就是,謝家勢力那麼大,我們才不——”說話的人忽的止住了聲。

電光火石間,顧斐然也想到那個名字,臉色青青白白。

周圍無了聲息,隻有周安羽氣憤不已罵的一句艸他大爺。

那邊謝離把人拎到無人的角落,不耐煩道:“你都在外麵胡說些什麼?”

賀昱安靜看著他,微微抿著嘴角,像是失落:“我不想他們喜歡你。”

謝離聽著就來了恨意:“憑什麼?你也跟沈白白一樣又蠢又虛偽、恨不得所有人都圍著你轉?!”

“因為我喜歡你。”賀昱突然開口。

他抬起眼,眼中的情緒炙熱滾燙,帶著少年的執拗:“你明明早就看出來了。”

謝離心中猛地一沉,擰眉掙開他拉著自己袖口的手,頓時更煩躁了:“你懂什麼!”

賀昱卻沒動,依舊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我什麼都懂。昨天晚上你說的我也懂,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

“你可以個屁!”謝離一把扯開他的手,眼中泛起暴躁的怒火,壓低了聲音,生冷道,“再多說一句,你現在就滾出去。”

賀昱臉色微白,看著他,目光微微顫抖。

謝離深吸一口氣,沉沉盯他一眼,丟下句“別跟著我”,直接轉身就走。

一直到重回宴會廳,身後果然都沒再傳來腳步聲。

等走到人聲鼎沸處謝離才倉促停了腳步,他說不清是鬆一口氣,還是覺得晦澀,擰眉回過頭。

賀昱站在被立柱遮擋了光線的昏暗裏,神色落魄,依舊執著朝自己的方向望著。

謝離咬咬牙,轉身離開了。

等人的背影淹沒在衣香鬢影裏,賀昱才慢吞吞地斂下偽裝,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看了看手指。

被攥住的感覺還未消失,溫溫涼涼的觸感和上一世一模一樣。他緩慢地擦幹淨了手,似乎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複仇方法。

作為akw大賽的半慶功宴會,宴會的主角自然是各個區前十名的參賽選手。

這些畫手們大多是像程一鳴一樣出身於小資家庭,天賦異稟,有這樣的獎項傍身,日後恐怕會在繪畫界有不小的成就。

畫手和日常參宴的世家子弟們不同,來參加這樣頂尖富豪的宴會時還有些謹慎緊張。

有幾個人不好意思進去,於是徘徊在宴會外緣,湊在一起低聲聊天。

自我介紹完對上姓名之後,有人小聲問:“冒昧問一下,誰是時俞大大?”

大家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舉手。

“那珍珠大大和xx大大呢?”

也無人出聲。

參賽akw一般都是奔著日後的頂尖資源而來,極少有人願意匿名,這一屆裏卻出了三個這樣的奇葩,怪不得他們心生好奇。

幾個人鬆了口氣,心想這三位可能遺世獨立,就隻是為了參個賽而已。

於是又小聲閑聊起來:“不知道謝老爺子今天會不會來。”

“應該會來吧。”國畫區第三名那位鄭雨辰猶豫了下,又歎氣,“可惜,據說謝老爺子已經不收徒弟了。”

“也不知道謝家的接班人怎麼樣,akw大賽給我們普通人提供了那麼大的捷徑,要是以後停辦就太可惜了。”

“聽說好像都不怎麼樣……”

“哎這麼一看,怎麼周圍就我們四五個人,其他的參賽選手呢?”

“就是,明明進別墅大門的時候也看見好多人呢……”

一群人疑惑地左右看著,忽然聽到一個好奇的聲音:“你們是參賽的畫手嗎?”

幾個人扭過頭看見一個唇紅齒白的男生,對方模樣精致可愛,穿了件燕尾服,笑容純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