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水殿山洞前, 暗紅色的血跡沉沉在溪水中融開,地上七零八落散著麵帶驚恐、死狀淒慘的屍體。
似乎至死都沒有想到,那個被魔尊拿來練爐鼎的竟然是仙門大名鼎鼎的仙主, 更沒有想到,向來有度化善名的仙主竟然會持劍殺人。
賀昱如冷雪的側臉上濺了血滴,抬起眼時, 有鬼戾沉沉的錯覺。
他腳腕處的鎖鏈被利刃斬斷了,握著劍柄, 麵無表情地轉過身來, 盯著身後的人。
含雪的風湧進洞口, 冰冷刺骨。
半刻鍾前。
謝離交和采補未完成、功力外泄, 根本不是外麵一群人的對手。
賀昱未破心魔,不肯放謝離出去送死, 於是與他約定, 解開禁製, 由自己處理掉這群人, 之後再繼續做他的爐鼎。
現在人已殺得幹淨, 到了他履行諾言的時候。
謝離似笑非笑地望著麵前的男人。
賀昱攥緊了劍柄, 垂著眼, 長睫如鴉羽:“最後一次, 我把你的功力還給你。”
謝離眯起眼,好整以暇:“嗯?”
他似乎井不著急,賀昱擰了下眉, 低聲解釋道:“禁製鎖鏈封印功力下,我們雙——修煉極慢,現在禁製解開,我若刻意傳渡, 一次就足夠。”
他這個說法確實是真,隻是當時初初禁錮賀昱時,謝離功力全失滿心警惕,才寧願慢一點也不敢直接上了他。
現在聽他自己提出來,謝離倒意外地挑眉:“你肯?”
聞言,賀昱抬起眼,眼眸裏霧沉沉的,仿佛和以前一樣,又仿佛完全換了個人。半晌才冷聲道:“當然。”
既然他同意,謝離自然沒有什麼意見,迫不及待想得到巔峰時的功力。
賀昱攥緊了劍柄。
雙休(修)記載果然不假,經脈被熟悉的、充沛炙熱的功力周轉時,謝離忍不住愜意地喟歎出聲,抬手按住了身上這人的手腕,壓著聲音罵道:“……快點弄出來!”
然而,賀昱卻井未隨他願,像是報複一般,將人抵在水岸青石上折騰了許久。
到後來謝離幾乎已經忘了功力的事,又冷又熱迷迷糊糊地擰著眉,隻想讓他早點結束。
直到耳邊的呼吸聲猛地一滯、四肢經脈流淌過滾燙而陌生的功力時,謝離驀地睜開眼。
賀昱同樣察覺到不對,臉色猛然一變,立即就要抽身出來。
然而,身下的人卻立即攥緊了他的手,翻身壓上來逼得他退無可退,低頭盯著他,眼底掠過惡劣又快意的笑意,興奮之極:“賀公子真是……無私得很。”
滾燙包裹下,功力被寸寸吸取,謝離的聲音刺耳,乖張至極。
空中烏雲滾滾,紫電震耳欲聾,天道在暴怒,霹靂而下的閃電映得洞內荒唐的景象一片慘白。
被退出時,賀昱猛然間吐出一口鮮血,感受著經脈裏了無生機的死寂,緩慢閉上了眼。
身前這人正在慢條斯理地穿衣,言語緩慢,似乎毫無情緒:“不如,賀公子先想一想怎麼死吧。”
大雨伴雷電嘩然瓢潑,衝刷了所有血和髒汙。天道之子睜著眼,瞳孔漆黑,麵容卻蒼白冷寂。
他的衣袖沉在冰冷的溪水中,雪色的衣衫如鬼魅層層蕩開。
不知道為什麼,謝離井沒有殺了賀昱。他垂眼盯著麵前的人,許久,才終於手執鬆雪,寸寸挑斷了他的十八道經脈。
雨夜漆黑,粗糲嘩然的雨線滾落下來,被光影與血色映得漆黑。
魔尊冒著大雨抱著人下了山,紫電猙獰,刺明了那張冷戾瑰瑰麗的臉,他將人丟在山腳下的泥濘馬道上,任由其自生自滅。
紅影消失在雨中,暴雨如瀑,澆熄了賀昱心底所有理智。道心碎裂灼燒成灰,於灰燼中燃起冷金色的火。
雷電猙獰劈下,驀地慘白,渾身淒慘的男人緩慢睜開了眼,眼瞳不熄不滅,流淌出金白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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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見到賀昱的時候,是對方持一把開雨劍,冷冷地落在自己頸間的夜裏。
彼時謝離功力圓滿意氣風發,剛剛雷厲風行地整頓了魔門上下,渾身是嗜血的戾氣。落月山血流成河,也招惹不少名門正派前來絞殺魔族餘孽。
在隔著人群,看請對方的一刹那,年輕的魔尊似乎是模糊頓了一下,繼而懨懨出聲:“真是可惜。”
沒人知道他在可惜些什麼,賀昱卻清清楚楚。
他無情道毀,卻因恨生劍心,再見麵時隻有冷厲詭異的殺戮之意。
盡管謝離已經吸取煉化了他身上所有功力,竟然也無法壓製這樣一道純粹的人形劍氣。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唾罵天道偏頗。
一場大戰持續了三天三夜,最後以兩人遍體鱗傷雙雙重傷而結束。
天道之子自然無事,謝離卻拚盡全力才苟延殘喘地撿回一條命。以至於後來每每回憶起對方眼中扭曲漆黑的殺意,謝離隻餘全身心的仇恨。
他不眠不休拚命修煉,卻在每次即將殺死賀昱、與之同歸於盡時,總有意外發生。
天道是一雙看不見的手,偏偏於絕境處逆轉乾坤。
謝離出離暴怒,後來再想殺賀昱已經不單單是為了深仇大恨,更是想要破開那條死死壓在他身上、喘不過氣的天道。
他身心已入扭曲極端,隻有將天道碾壓粉碎、剔骨飲血解了心頭大恨才能根除心魔。
然而,對方卻井不如他願,甚至在他即將與賀昱同歸於盡的下一瞬、竟然又齊齊被天道丟進了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