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仙兒,好陣子可沒聽你唱曲兒了,我這耳朵都癢癢急呢……”
“高幫主,今兒慢待了哈,你多擔待,多擔待……”
“老蒿,聽說太白那頭的炭又起價了吧?抽空給我尋點好的,我上回在炭市街,讓人家給上眼藥了,弄的那炭不耐火,還老爆火星子……”
“長發兄弟,嬸子近來精神頭不錯吧?我就說過嘛,天大的事兒,都別往心裏去,心裏一沒事兒,這精神頭自然就好起來了!錢這東西,花了再掙不是?”
“鐵順,你可好陣子沒來我杏園春了噢,不夠意思,不夠意思,哈哈哈……”
陳叫山聽著看著鹿恒生挨桌挨桌地招呼客人,不同人不同招呼法,各有各有的搭訕話,客套語,切入角度,恰到火候,暗暗佩服起來——光說人家杏園春的生意好,就衝鹿老板這活絡勁兒,怎能不好呢?
為了“一視同仁”,鹿恒生又來到了陳叫山和清鼻跟前,“陳先生,這熬羊頭味兒咋樣?猛柴大火,細柴文火,拾掇了大半宿,虧得你預訂,要今兒早上再弄,可難出這味兒,難有這湯色哩……”
鹿恒生這一番話,看似在演戲應場子,其實也是實話實說,有意巴結陳叫山。
哪有什麼預訂?
換作以往,陳叫山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細節,隻當是鹿恒生為配合聽會,順口說出來的應場子之語罷了!
然而,現在的陳叫山,經過白爺的點化,經過《恒我畿錄》的浸淫,已然對於世故人情,為人為事之玄奧,了然通悟,體察細微。
於是,陳叫山便笑嗬嗬地衝鹿恒生拱手致謝,“有勞鹿老板,味兒寮咋咧,美得很!”
以《恒我畿錄》中所雲:逢人抬舉,知其達意,且予順豁,不必謙拒過之,否則,反不成人所願!意思說,有人抬舉你時,分為很多種情況,你需了解清楚,別人抬舉的真實用意,或意圖所指。了解清楚了,想明白了,就盡量順著別人的抬舉意圖來,不要過於謙辭、婉拒、推讓,若是謙拒太過了,別人達不到抬舉之意圖,反倒不能成人之美,於人,於己,兩相不宜。
陳叫山曉得:在盧家債務問題上,鹿恒生曾經自恃有勢力,結交廣,不把盧家放在眼裏,遲遲不還錢,裝悶吃相,已然得罪了盧家。如今,得知了盧家之諸多信息後,又知自己乃是盧家的“討債先鋒”,便有意地要通過一係列自我的方式,來彌補那些得罪而產生的裂隙……
如此,自己盡可受之,不必謙拒,若謙拒,以鹿恒生這般的為人性格,必然心有惶惶,近處反倒不利於刺殺一事,遠處不利於盧家貨棧日後的買賣……
鹿恒生忙乎一陣,便上了二樓,二樓有一間屋子,下可觀察大廳一切舉動,聽取一切聲息,平可觀察杏園春門外一切風吹草動……
清鼻之所以被選擇留下來,陪陳叫山一起扮食客,在於清鼻有一個冠絕眾人之處,可謂是“順風耳,算盤心”!
無論再多人說話,隻要聲音不是小到竊竊私語那種,清鼻皆能聽得清清楚楚,並且,哪桌說的哪句話,絲毫不亂話題分類,且過後能複述出來,分毫不差!
“老餘,最近打譜沒?聽說前陣子天葵社的日本人,要在西京城弄個啥中日圍棋友誼賽,不知咋地,遲遲沒見動靜了……”
“嘿,小福,別聽日本人瞎白活,啥屁友誼不友誼的,淨扯鳥卵哩!日本人這些年,把圍棋下精了,想到咱中國來顯擺顯擺,通過圍棋,打壓我國人之士氣……”
“以你老餘的棋力,幹日本人還不是一順一順的?不管咋說,咱中國整出的黑白玩意兒,根在咱這兒呢,日本人再精,還能占了咱的先?”
清鼻用耳朵,大致在杏園春大廳裏捋過了一遍,發現多數桌子上都在扯當今之物價,籌備年貨,正月準備鬧耍耍,戲社裏出了些啥新折子戲,哪家窯子裏的妞浪勁大,等等等等的閑散話題,惟獨離自己和陳叫山這一桌最近的一老一少,多少說到了一些有用的“幹貨”……
陳叫山也留意到了鄰桌的話題,便暗暗側了側身子,耳朵豎起,靜靜來聽……
“那天傍晚,我到大明宮那一片遛達,見兩個日本人坐在荒地裏下棋呢……”鄰桌那位叫小福的漢子說,“天都黑透了,又沒月亮,你說他們裝個啥冷娃麼?下棋看得清楚麼?”
“日本人那是在望風哩……”鄰桌那位叫老餘的,壓低了聲音說,“日本人在咱西京城裏,偷偷摸摸幹的齷齪事兒,多得很哩……”
清鼻的耳朵一動一動,像是清泉中招搖的一朵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