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昨(2 / 2)

上元仙子的職位,即便不是她,亦有很多其他能幹的仙子能做。但是他的寂寥和孤寂,沉重不堪負的過去,和達不成的圓滿,這偌大的天界,除了她和魘獸,便沒誰知曉了。貴為天帝,自是可以有很多仙娥侍候著他,但她們終究待他不過是君王而已。若是有人能知他冷暖,她也就放心了。

潤玉抬眼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似是想說些什麼,卻隻斂了眼,眼底似是沒有情緒,繼續批示文書。他心下自知,她對他向來周至,對派與她的職責,亦處理得妥妥貼貼。千萬年來她都無怨無悔地陪著他,又談何嫌棄一說?

門關上之前,鄺露瞥了眼坐在房中桌前低頭的消瘦影子,又複垂下眼,仿佛壓下了眼底的什麼,又仿佛那裏從未有過什麼。她爹今日來過找他,所為何事,她也是知曉的。至於她自己的心意麼……

她垂頭,見衣袖仿佛沾了星點的紅,在她水藍色的衫裙上異樣的明顯,遂習以為常地撩了撩袖子,將底下的繃帶整了整,又施了點法將袖子上的紅清理掉。

房中人從奏疏中抬頭看了看已閉的房門,想起今日太巳仙人又央他給鄺露指婚之事,垂下了眸。他念及太巳仙人愛女心切,自然也是知道鄺露仙齡不小,已是到了婚配的年歲。他也不是沒考慮過為她指婚,隻是思來想去,好像都沒有合適她的人選。

已娶的自然不必考慮,性子要好,身家也要清白,要能討她高興待她好,也要她喜歡,不然成怨偶一雙,他亦不忍。他知曉她的心意,從那日她穿著落霞錦醉酒歸來便昭然若揭,算都不必算。他對她當然是有心的,隻是無意罷了。

況且,他的病況,都不知道可以熬多久,又何必呢。

上次太巳提及讓鄺露去別處曆練,他大業初成,又被鄺露聽到了,她隻說一心要追隨他,死而後已。他也考慮到當時他身邊也沒有什麼親信,便推說讓她自己選,將她留了下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最忠心的幹將,在他最艱難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隻有她。現此事再提,似乎也真是到了時候,於公於私,他似乎都應當做個決斷。畢竟是個女仙,總不能讓她像自己一樣孑然一身,形影單隻,太巳仙人怕是也不會罷休的。

說起這位太巳仙人,鄺露雖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卻也的確是獨女,也是他的掌上明珠。早在好萬年前,太巳仙人在鬥姆元君尚未被佛祖點化時已被告知,他身為武將,殺伐太重,本是個子女緣薄的神仙。

後來他一來無心繼續東征西伐,二來深知“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在先天帝登位時討了個相對的閑職,已不征戰好些年。若非後來鄺露一心追隨夜神大殿,怕是也不願卷入朝中之事。

先天帝在位期間雖然也不時有些風浪,但與之前奪嫡時的腥風血雨較之也尚算是太平。然而太平之下總是暗流湧動危機四伏的,他一邊防著自己卷入過多紛爭,一邊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看著天帝天後的臉色。一來二去,自當是越來越圓滑油潑不進,仗著以前的些許戰功,因此仙途也尚算平順。九重天上的日子如金蠶絲錦般平整的一點波瀾都不起,他便一直心心念念著想要得個後人好陪伴自己。

殊不知,娶了一房又一房皆無所出,又知道自己子女緣薄這個事,遂求了緣機仙子,意思是若有超出因果命盤外的孩子,他願意抱養。問了玉虛十二仙,說是若他們閑來無事,種得的什麼瓜果蓮藕得了靈性,他也願意收了來做自己的孩子。

不想,最後卻是在一次在與觀音大士對弈時,見了淨瓶柳葉上的兩滴凝露,晨露潤物生萬花,夜露徹寒納百涼。吸收了天地靈氣,又因日日聽道法生了心智,圓滾滾卻帶又明明帶著兩分嬌俏的生氣,讓他本來已打磨得滑溜不已的老心平白地軟了一軟。

遂討了來,用三生蓮葉好生將養了九九八十一周天,這才養出了小凝露的一點真元。並著向玉虛十二仙要的生肌果,給那露珠做了個載體,又拿出了舊時征戰時得的上古神器鄺韻玉壺,借著玉瓶中的靈氣再滋養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了個嬌滴滴的小女娃。

因著她真身是兩滴露水,又因著滋養她的玉壺因而喚做——鄺露。

鄺露出生時因著不是靈修結合自然生得,而是後天鍛造的仙身,仙體本就有些羸弱,仙根亦有些不穩,著實讓太巳仙人操碎了心。所幸他府裏的六房姨太也都喜愛這個孩子,連著他,真可說整個太巳仙府七星拱月般將小小女娃托在手心養著,無生身父母,卻得了許多的愛。

許是因此,當她幼時見到孤苦伶仃的潤玉,才忍不住想分他一點愛吧。像是那些得了很多糖果的小孩兒,才舍得同別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