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裏,潤玉聽得低低啜泣聲醒來,迷離喚了聲“露兒”卻聽不得回應,旁側也空著。
他趕忙坐起,見鄺露坐在窗邊凳上抽抽嗒嗒,淚花正簌簌落下。
他心頓時一陣抽痛,匆匆起身,赤足踩在冰涼的地板,委地在她身前緊握住她手,她的手亦是涼:“露兒,這是怎麼了?為何在哭?”
“…吵醒你了?”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珠,哽噎道。哭成這般還在擔心吵醒他,乖巧懂事得讓他的心抽搐地痛。
“露兒,到底怎麼了?”他抬手拭去她淚,嗓音輕柔得滿是著急:“你這般,我心中驚怕。”
她委身撲進他懷裏,環住他用盡全力擁緊。他連忙反手抱緊她:“露兒,快告訴我,怎麼了?”他輕輕幫她順背,念頭閃過,急問:“可是…可是夢魘了?”
她在他懷中委屈點點頭。
他心中一疼,亦鬆了口氣,將她抱起,與她回到床上,放在膝頭用衾被細致裹好,將她擁緊。運起靈力,身上,掌心不多時便熱意融融,覆在她涼涼的手和足上。她窩在他貼心把握得分毫不差的懷抱裏,像是泡在熱度適恰的溫泉中,漸漸止了啜泣。
他邊替她暖手和足,邊和風細雨哄:“不怕,不怕,不過是個夢魘,可願與我說說?”
她靠在他胸膛,嗅著熟悉的朗夜氣息,靜默了會。
他見她不言不語,又將她擁了擁緊,輕輕撫著她背,吻她發絲和光潔的粉額。一念動,他輕輕哼唱起熟悉的音律,他溫和的聲音散在融暖的夜裏,餘音嫋嫋得纏綿。
是玉壺裏的仙音,鄺露從前在潤玉夢魘時為他哼的曲,現在,卻換他來哼給她聽。鄺露心中濕糯糯一片淋漓,貼住他臉頰,抱住他的手更緊了緊。
“露兒,我給這首曲起名,喚作三賭令。你喜歡麼?”哼了許久,他和風細雨問。
“為何叫三賭令?”此話果然奏效,她聲音仍是委委屈屈的糯,卻明顯有些好奇。
潤玉輕吻她額:“因著,是與露兒的三場豪賭,才贏得了現今相伴的光陰。”
“那往後還賭麼?”
“不賭了,見好就收。”潤玉細細碎碎在她青絲落吻:“最好的,我都已有。”
“我方才……夢見你成功以血煉壁,拚盡一身血將其煉化,我那時才吐出隕丹,封靈印也因你的靈魄已去而打開記起了所有,那撕心裂肺的痛……”她在他懷中蜷了蜷,往他肩窩又埋了埋首,絮絮低言聽得潤玉心中一陣疼痛。
“露兒,對不起。”他收緊雙臂垂首埋在她肩窩:“彼時我不該瞞著你,更不該喂你吃下隕丹。但我很害怕,怕再一次失去你。你可知,你去的那日,喂你吃下隕丹那日,我便是這般的痛……”
“我也很害怕會失去你……”鄺露聽得心裏痛了痛,將環住他的玉臂收了收。
“我們都不必再怕,因為我們再也不必分開。”她溫香軟玉窩在他懷裏,讓潤玉踏實得心滿意足,輕撫她青絲。
—————
“其實,從前陪在你旁側,我亦不是當真全然無欲無求的……我也想你偶爾,能看看我。”良久,她低言。
“我眼裏,心裏,滿滿都是你。”他輕柔捧住她頜頸,兩人的瞳仁中唯有彼此:“讓你等了我那般久,都是我不好。從前是我太自私,彼時我不敢,亦無法相信愛。直到失去你,我才意識到我愛你。記憶回歸之時,我才真正明白,我一直都愛著你。”
他懷中的嬌小人兒輕輕一顫,兩人相擁的臂同時收緊。她埋首在他頸窩裏,深呼吸讓她心安的朗夜氣息。
對於情感的交付,他向來怯懦。他渴望被愛,也害怕被愛。他不知鄺露對他的情意源於何處,他怕,她給予的並非愛,是同情,是憐憫,是想從他這裏得到的某些好處。他更怕,她不知何時,會如突兀闖入他生命一般忽而離去。
他寧可死死抓牢一紙看似更為可信的婚約,與她保持君臣之禮。隻因在此關係掩飾下,他不必去深究她對他的感情,不必考慮對她如何回應,他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她的好。
對比失掉婚約,他更無法忍受她抽離。他以為,那般的君臣關係,絕不必有告別的一日。怎知天不遂人意,在他裝睡之時,她便被歲月無情奪走。
遺失,才讓他醍醐灌頂開始正視自己的感覺,而當遺忘的記憶湧回心間之時,他同時以旁觀和自身的目光,去觀摩萬年間與她相處的點滴。他才察覺,從前她鋪滿角落的無微不至,早已一方一寸逐漸占領他內心全部,而他也早在不經意間把心交給她。
原來他的愛從未遲到缺席,他已愛了她很久很久。久到,伊始根本無從考究。甚至也許,是在少時她吻他那個醉酒的午後夢裏,便早已種下,攀纏萬年時光落地生根,發芽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