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肖若飛和顧春來雙雙回歸片場。生病的人恢複精神,遠行的人歸來,劇組又像最初開拍時那樣,完整如一。
隻不過,今天他們有個客人。
昨天送顧春來回片場的白雁南根本沒離開。他同肖若飛和方導打過招呼,打算探個班,看一場顧春來的戲。白雁南一個人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下,全身裹毯子,叼根煙,被幾名助理和保鏢圍著,視線靜靜落在攝影機的焦點。
按照計劃,今天拍的是周小茶“死裏逃生”。這場戲,剛好是白雁南試鏡的那場,也是周小茶的故事線彙入主線的關鍵。
故事前半段,除了照顧家人,討欠款,偶爾點撥兩位準備試鏡的女性角色,周小茶基本都在調查空降清河鎮的劇團。按照肖若飛的設定,最初周小茶從杜江雪那裏聽到這件事,便感覺蹊蹺。他本身是演員,門路多,信息充沛,卻從未聽說過這個團。而且目前為止劇團錄取的都是女性,更加可疑。
周小茶很難不多想,但就要接近真相時,他忽然擔心,萬一背後有更大的陰謀,自己的匹夫之勇是否會換來悲慘結局。恰巧在他練習穿回女裝、猶豫不決時,女友劉美傑不遠萬裏來到他身邊,親熱之後,表達了對他的支持。這一行動似乎給了他勇氣,促使他向前走,扮作女性佯裝試鏡,深入調查。
白雁南試鏡時,演的周小茶被人群毆的部分。他躺在地上,求救無門,絕望之際竟然看到有人來救他。白雁南自詡表現不錯,感情也到位,回看錄像時更沒問題。
肖若飛最後卻沒要他。
他倒要看看,那位被選中的天之驕子,到底有什麼特別。
這個鏡頭很長,從周小茶進入後台到逃開,走位複雜,涉及十幾名演員,還有打戲,和先前感情爆發的戲比,難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導是實景拍攝愛好者。平實也好,絢麗也罷,她喜歡運用視覺詭計製造出自己追求的效果。但落在拍攝上,這種手法要求十分嚴格,丁是丁卯是卯,不管是攝影機還是演員,要求絕對精準的走位,絲毫不得差池。
顧春來一早就去到片場,換了裙子,臉上貼了幾塊膠布示意淤傷位置,然後開始排練。由於被打的全過程都在同一鏡頭下完成,從濃妝豔抹到妝麵斑駁,再到傷痕累累,每個角度必須都精確無誤。什麼時候全景,什麼時候特寫,必須一遍遍試,才能達到最佳效果。
依白雁南的理解,周小茶這裏應該充滿恐懼和憤恨。他懼別人,與他有感情糾葛的兩位女性尾隨而至,見他落難,聲東擊西,恐懼加倍,但又有一絲希望。按白雁南的理解,這場戲絕對是戲眼,要大開大合,才容易帶觀眾入戲。
可顧春來剛開始感情起伏很小,眼神甚至有些空洞無措,在白雁南看來,他簡直像個木頭人,根本不合格。但每次被踹了兩下,顧春來蜷起身體,頭埋胸口,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再次抬起頭時,他的眼睛好似潑了墨,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蔓延開,分不清道不明,看得白雁南煩躁又壓抑,身上爬滿了毛毛蟲和蜘蛛,有種莫名的陰森感。
好似他一旦爬起來,就要噴射毒汁,將周圍腐蝕地千瘡百孔。
白雁南夾著煙,忘了吸。煙灰太重,落在毛毯上,濺起幾絲火星,留下一個燒焦的洞。他冷靜地按滅火,抖了抖毯子,站起身掐了煙,走到肖若飛身邊,拍拍他,說:“若飛,借一步說話。”
肖若飛點頭,跟張一橙囑咐幾句,見張一橙一溜小跑到顧春來身邊,才指著後方的樓說:“去我辦公室。”
白水影視基地不大,從中心的攝影棚到任何一棟樓,騎車隻需十幾分鍾。
到了臨時辦公室,肖若飛脫掉羽絨服,一回頭,發現白雁南坐到他的位置,又點了根煙,沒抽,任它緩緩燃燒。
肖若飛皺眉,拿過書架上的煙灰缸,墊在煙灰下方,然後抽出一根雪茄形狀的巧克力,放在旁邊。“實在想抽,吃這個。”
“你怎麼這麼可愛,到現在還備著巧克力香煙,”白雁南碾滅煙,拆包裝,嘴角發笑,眼神卻冷得如窗棱邊的冰柱,“春來現在還抽,所以你備著?”
見白雁南沒起身的意思,肖若飛隻好坐外麵的椅子。“沒,但他一直揣著煙,以防萬一。”
“好個以防萬一。”三下五除二,白雁南將一整根巧克力嚼得粉碎,悉數吞吃入腹。這是牛奶巧克力,又膩又甜,他卻覺得自己吞了一味中藥,從嗓子苦到丹田。
“抽煙有害健康。”肖若飛順手拿過桌上放的氣泡水,打開一罐遞給白雁南。碳酸爆破而出,仿佛盤踞的響尾蛇,嘶嘶作響,“你說要跟我討論春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