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祭拜完,肖若飛帶顧春來回了白水。現場沒人提起拍戲時的意外,也沒人抱怨顧春來的失態。一切恰似過往,平淡如昔。

這場葬禮戲共計十頁劇本,前後花去兩周時間,從十一月拍到十二月,從秋拍到冬。這場戲過後,全片大部分主要演員悉數殺青,隻剩肖燦星和顧春來還有一場戲。

也是全片的最後一場戲。

周小茶經曆父親病重和感情危機後,不想失去最後一個親人,便千方百計阻撓杜江雪應聘。可杜江雪依然每天和王麗晴練習,對他的反對無動於衷。一怒之下,周小茶說出劇團的蹊蹺,那地方專招女性,恐怕不安全,說不定與人口拐賣有關,言語間極盡諷刺,諷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可杜江雪難過了很短時間,又重新振作起來。

在此之後,便是先前所拍的一係列鏡頭,周小茶人生巨變,與相處多年的戀人告別,父親離世。送葬前,周小茶終於明白,原來母親早就了解所謂劇團的真相,隻是想證明自己並非一無是處,還能在壯年時期撐起自己一片天,還未被時代的洪流衝垮,不至於到死也一無所成。

周小茶忽然明白,母親堅持排練,和自己堅持追查真相,歸根結底是一樣的。他們隻為證明自己,為自己尋找活在這世界上的意義。

那之後,杜江雪和搭檔在桌子搭成的簡易舞台上完成人生中第一次表演,而周小茶將先前的調查進行到底,匿名將劇團的情況捅了出去。趕到表演現場時,他看到稀稀拉拉的掌聲,還有那兩位勇敢的人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

這最後一場戲,是周小茶為父親送葬後,與母親告別的戲份。

隨著父親的離世,欠款再無著落;表演結束後,王麗晴再次對周小茶告白,卻遭婉拒,他不願耽誤不愛的人,更不願與不愛的人廝守一生。再往後,正如幾位主角猜測,假劇團的工作人員確實是犯罪分子。罪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善良的人得以走上自己理想之路。

一切都塵埃落定,周小茶決定回到長南市,杜江雪也沒挽留。影片最後一場戲,宛若陌生人的母子倆坐在老舊的餐桌前,一起吃了一頓離別的麵。

兩個月前,看完劇本的那天,顧春來就無數次想過,經曆過愛與恨、死亡與掙紮,自己究竟會是什麼樣,又會交出怎樣的答卷。或許有感動,或許釋然,或許被擊碎後得以重鑄,又或者依依不舍。

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靜。

許多布景都拆了,許多演員都殺青了,全場的焦點隻剩最後這兩位演員,剩全片的感情核心。

這場戲,方導根本沒介入。此時的肖燦星和顧春來,不需要她過多的指導。她明白,他們就是角色,角色就是他們,他們的互動與感情,就是角色間該有的互動與感情。

顧春來心生惶恐,卻不懼怕。

開拍前,他根本沒摸到電影表演的門。而如今,他知道自己麵對的是圈內最優秀的一批演員,他們無所畏懼,不求回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影片最終的效果。

做好造型,顧春來抵達現場。幾分鍾後,肖燦星也到了。他們都穿著出殯那場戲的衣服,臉上有倦容,也有釋然,還有布滿血絲的眼睛。二人坐到布景前,任旁邊人來人往,他們仍舊置身事外,仿佛剛參加完葬禮的母子,無言相望。

“燦星老師,”顧春來壓低聲音,確保周圍的人聽不到,“我心裏揣著點事兒,拍之前能不能先跟您交代?”

肖燦星慈祥地笑道:“盡管說。”

顧春來也跟著笑笑,深吸一口氣,按著胸口,說道:“我將正式成為燦星影業的一員。前幾天我和若飛簽了合同,可能等一下殺青的時候,新媒體那邊就會官宣。”

“我已經知道了,歡迎你。”肖燦星伸出右手,“歡迎你加入。”

顧春來感激地與對方回握。

過去幾秒鍾,顧春來準備抽回手,但肖燦星沒打算鬆開:“我猜,你還有別的事情想說。”

站在山頂上的演員,觀察力怎麼會弱。被猜透心思的顧春來拿出一隻奶白色天鵝絨麵匣子,推到肖燦星麵前,不好意思地開口道:“若飛生日那天出了點意外,有件東西我忘記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