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拿蘇氏為我一個人的感情做賭。”
蘇容華平靜開口,蘇容卿點頭:“你不是在賭,隻是剛好,這個決定更合適。你選得沒錯,扶持李川,在當時看來,的確是蘇氏要做的選擇。李川賢明在外,又為正統,他登基最是名正言順,以免日後眾人不服,到處叛亂。若想結束亂局,李川登基,再好不過。”
“所以百家結集軍隊,與秦臨一起攻入皇城,扶持李川登基。李川登基之後,上官雅成為皇後,你也留在華京。德旭元年,李川剛剛登基,北方便有戰事,滿朝主和,唯有李川、秦臨和裴文宣主戰。後來李川和裴文宣為秦臨四處疏通,弄到錢財,強行開戰。”
“開戰之後,他們便發現自己算錯了,他們空有理論,卻無實踐,以他們弄到的錢,根本不足以支撐北方戰線。於是又被迫休止,緊接著南方水患,錢都用在北方打仗上了,以至無銀賑災,當時南方屍橫遍野,起義不斷。這時候,李川就動了心思。”
“他要做什麼?”
“他要改製。”蘇容卿說到這話,忍不住笑起來,“推行科舉,要向世家征稅,限製世家購田與奴仆數量,製定定分製,要求吏部在提拔官員時按照分數往上提拔,打分之時,世家扣十分,寒門出身加十分。”
聽到這話,蘇容華皺起眉頭:“太急了。”
“他剛剛登基,便這樣大的動作,許多地方豪族自然不同意,他上麵下令,下麵根本不執行,又或者是故意扭曲他的意思,加重百姓負擔。他想殺人立威,卻連個二等世家都動不了。德旭年冬末,他不顧裴文宣勸阻,讓秦臨殺了一個地方小族的族長,結果導致那個地方連續三年,起義不斷。原本還算過得去的城池,鬧到最後,荒無人煙。”
“太子殿下剛登基時,北方便有戰亂,秦臨根據戰場上的經驗計算了需要的軍費,我們算過,當時開戰有九成把握,於是執意主戰。”裴文宣說起當年得事,“可等真正開戰之後,便發現,軍餉從華京撥出到達北方,一路被世家層層剝削。我和崔清河等人想盡辦法,也沒辦法挽回敗局,於是北伐,被迫停止。”
“那本就是你們莽撞,”李蓉說起這段往事,帶了幾分苦笑,“你以為,我當年阻止你們,是為了世家嗎?是我知道大夏是什麼樣子,那時候開戰,就是推著大夏去送死。可你們聽嗎?”
裴文宣沉默著,好久後,他才繼續:“緊接著就是南方水患,國庫裏沒有錢,我想了許多辦法,和陛下南巡賑災,到了南方以後,世家囤積糧食,哄抬物價,賑災銀根本到不了地方。殿下,您沒看過華京之外的大夏。戰場之上,橫屍遍野,災荒之處,易子相食。而華京載歌載舞,天上地獄,不過如此。那時候我們的確幼稚,衝動,回來之後,為了救南方災患,就定下計劃,試圖改製。”
“你們太急了。”李蓉聲音平穩,“川兒年紀太小,他不明白,一個國家就像一艘大船,你得慢慢走,帝王手中方向隨便一指,下麵碾壓的,就是萬千百姓。川兒的政令我知道,我明白他的意思,可不是他給一個好的政令,就能好好執行。”
“但在陛下眼中,他心沒錯,政令也沒錯,錯的隻是那些不執行的世家官員。而且那時候,除了改製,又有什麼辦法,廢一個世家,就能救成千萬百姓,殿下你要陛下怎麼選?”
“可他有能力殺嗎?”李蓉盯著裴文宣。
裴文宣苦笑:“當年您也這麼問陛下,您每一次問,陛下在禦書房中,就會把自己關一晚上。殿下,沒有什麼比認知自己無力更讓人覺得羞辱。尤其是一個帝王認知自己的無力,那種羞辱感,是會令一個人發瘋的。”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繼續著:“上官氏、蘇氏這些大姓雖然不像那些地方豪族一樣剝削百姓,可他們要維護世家這個製度,那陛下和世家他們的矛盾就無法解決,並且越來越尖銳,而夾在中間的,就是上官雅。”
“上官雅是陛下表姐,陛下心裏多少對她還有著幾分情誼,可他克製不住自己內心對世家的厭惡,陛下和我說,他每次進未央宮,看見上官雅穿金戴銀的打扮,他就會想起那些吃不飽的百姓。”
“而上官雅隻當是自己比不過秦真真,她越發打扮,越溫柔體貼,陛下越是厭惡。到後來,陛下與秦真真感情漸篤,他甚至無法和她同房,陛下和我說,每次和她同房的時候,他就覺得惡心。他惡心自己,他不喜歡上官雅,也覺得自己背叛了愛人。所以見到上官雅的時候,他甚至沒辦法產生任何衝動。”
“上官雅不受寵愛,上官家自然著急,不斷給上官雅施壓,讓她努力一點,爭取生出嫡長子。她走投無路,就來找你,請你幫她。”
“我記得,”李蓉垂著眼眸,“我聽說川兒在中宮隻是睡一覺就走了,我便去罵了他。他那時候政令推得太急,上官家是他的根,他若是連上官家都斬了,我怕他出事。”
“你開口說他,他也愧疚,他心裏知道,上官家扶持他上位,為的就是個太子,上官雅也無辜,所以陛下後來就用藥,每次去見上官雅,他都提前吃藥,回來後就開始嘔吐不止。”
李蓉聽到這話,震驚得睜大了眼:“上官雅知道嗎?”
裴文宣沉吟片刻後,點頭道:“應當是知道的。其實上官雅自己,也是用藥的。”
李蓉說不出話來,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可悲。
上官雅是何等驕傲之人,卻被困在這深宮裏,像一個牲口一樣,就為生一個太子。還要麵對丈夫必須用藥才能碰她、碰完之後偷偷嘔吐的事實,沉默不言。
不相愛到幾乎互相憎惡的兩個人,偏生要為了一個孩子,在華床錦被之上做著苟且之事。
而這樣的秘密,誰都不知道,隻能他們兩個人自己吞咽,隱藏。
李蓉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涼。
“後來呢?”
“後來,陛下終於發現上官雅也用藥,他意識到這是兩個人的死局。陛下下定決心,喝了酒,去了中宮,找到上官雅,同她商議,她當她的皇後,她要的權勢他都可以給她,他們兩個人,都不要再裝了。陛下是希望他和上官雅能一起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不要把雙方困死在宮裏。”
“可上官雅不能接受。”
“在她心裏,這就是李川要廢她的征兆。她不能接受。”
“她拋卻了自己,拋卻了本該有的愛情,來到這深宮裏,不是為了聽陛下天真和她說各自安好。更不是為了進宮來成全陛下。上官雅那晚哭得很厲害,她問陛下,憑什麼她要在被埋在這宮裏,陛下卻可以任性而活?”
“陛下也覺得愧疚,便問她要什麼,她說她要一個孩子。陛下本來答應了她,他們兩一起喝了藥,脫了衣服,上了床。可是當陛下碰她時候,陛下還是忍不住,跑了出來。”
“我聽上官雅的宮人說,那晚上上官雅一直在幹嘔,一麵幹嘔,一麵哭。等第二日,上官雅主動找到陛下,和他求和,她表現得很善解人意,也很可憐,陛下便許諾她,無論如何,她都會是皇後希望她安心。”
“李川覺得碰上官雅惡心,不肯和上官雅同房,說希望和上官雅各自安好。可他說完這話之後的第二天,秦真真就被查出有孕。當天晚上,上官雅從宮中傳信給上官家,說陛下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碰後宮裏除了秦妃以外的任何人,她需要一個男人,誰都可以,她要一個孩子。”
蘇容卿這話說出來,蘇容華握著茶碗的手輕輕打著顫,他努力讓讓自己平靜一些,可他卻還是覺得疼。
如今尚且如此,他根本不能想象,若此事當真,那個時候的他,應當痛苦到怎樣的程度。
“那時候大哥你本來又打算離開,結果上官氏找到了父親。混淆皇室血脈,這件事,上官氏一族不敢做。可如果眼睜睜看著秦真真的孩子繼位,那就意味著,秦家,一個徹徹底底支持著陛下變革的寒族中,要出現一個太子。”
“上官氏希望用這個孩子和蘇氏結盟,上官氏與蘇氏血脈生下的孩子,未來由兩族共同輔佐。當時朝廷對陛下極度不滿,父親對李川的行徑已經十分不讚同,兩族秘密商議很久,終於決定了這件事,因為你和上官雅的過往,上官氏希望你去。你本要走了,你都和我說了,這次出行,不會再回來。結果當上官雅放在你麵前時,你想了一夜,終於還是留下。”
留下,就等於和那個人一起,沉淪於深宮。
不會再有她說的遠方,也不會再有她說的自由與美好。
可他還是甘願留下,於是在兩家人安排之下,宮廷之中,上官雅等待著那個陌生的男人步入宮中,像李川一樣羞辱她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