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已修)(2 / 3)

“嗯,”李蓉臉冒著熱氣,聲音很低,“當時我覺得……你長得好看,我不虧。”

裴文宣聽她的話,笑出聲來,他抿唇繼續:“然後你規規矩矩和我喝了交杯酒,就和我坐在床上。我不敢開口,怕你心裏嫌我,結果你和我坐了大半天,小聲問我,郎君還不歇息嗎?”

裴文宣學著李蓉的聲音,李蓉推他,裴文宣笑容更盛:“我從來沒想過,公主會不嫌棄我寒族身份。那晚上你喊疼,我嚇得冷汗都出了,想著明日說不定要杖責我,宮裏給我那本駙馬要學的規矩,我可倒背如流,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你不僅不打我,還親自起來為我束冠,你根本就不會,假裝自己賢良淑德,折騰半天,臉都紅了。”

“老早的事兒了,”李蓉有些不好意思,扭過頭去,看著馬車外麵,故作鎮定道,“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當時你陪我去裴家,一點架子都沒有,還給我家長輩下跪敬茶。回來之後,你悉心照料我,我咳嗽了,你就讓人給我準備梨水,我上火,你讓人熬綠豆湯,我常喝酒,每次回來,都是你親自照顧,知道我胃不好,專門讓人準備藥材,我又吐又鬧,你也忍得我。”

“那時候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哪怕我三年學院魁首,朝堂之上,我其實什麼都不是,但你不這麼覺得,你總誇我做得好,你是第一個誇我比蘇容卿好的人,也是第一個沒有在談論我的時候,說上一句‘可惜’的人。還是第一個提起我的時候,沒有提到我父親的人。殿下,”裴文宣仰頭看著她,“其實是你讓我從寒門和我父親的陰影裏走出來,你不要以為我很好,我也曾經偏激,自卑,懦弱,隻是我從不表現出來。”

“還有呢?”

李蓉帶了少有的耐心,詢問著裴文宣,裴文宣似是笑起來,似是有些羞澀:“你就非得我都說了。”

“你不願意說嗎?”

裴文宣頓了頓,看著李蓉好奇的神色,溫柔道:“願意的。”

“後來你和我分開,我在朝堂裏,也見過不少事兒,你是我見過,在朝堂裏最幹淨的人。”

“你胡說。”李蓉笑起來,“我還算幹淨?”

“殿下,你總說自己不好,是因為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你是人,不是聖人,有點**算什麼,你能一直守著自己的底線和內心深處的溫柔,已是不易。”

“你懲治貪官汙吏,你為不公疾呼,你厭惡勾心鬥角,就連你支持世家,都不是為了保護你的利益,而是因為你覺得穩定的朝政對百姓更好。”

“蘇氏的案子,朝廷皆知,蘇容華沒有勾結肅王,可無人敢言,隻有你敢與陛下對峙,哪怕被杖責,也要護他老小。”

“轉世重來,朝堂之上,寧妃自盡於大殿,眾人避之不及,你也會為她披上衣衫。”

“你說著在乎權力,可你始終把太子當成弟弟,把上官雅當成你的朋友,對蘇容卿也報之以信任。對君盡忠,對友盡義,你在這個深宮裏,一直用你的方式,踐行著你的君子之道。你看,三十年,除了你,誰在這個染缸裏做到了?”

“你不也一樣嗎?”李蓉低頭苦笑,“這本就是該做之事,怎麼就變成優點了?”

“殿下,”裴文宣搖頭,“該做,和能做不一樣。”

“若是在清水之中保持滿身通亮,這很容易。可若在泥塘之中還出泥不染,這就很難了。”

“其實我也差點無數次走錯路。隻是麵對那些誘惑的時候,我會想起殿下。每次我都會想起來,你會怎麼看我,殿下如鏡,正我衣冠。我所做的比殿下容易很多,我跟隨殿下,可殿下你是一個人在往前走。我的堅守,是因我有殿下為約束,可殿下的堅守,便是殿下的本心。”

“殿下說太子殿下是我心中最好的君主,其實不是。太子仁善有餘,卻不夠堅韌,容易誤入歧途。”

“而殿下——”

李蓉愣了愣,沒想到裴文宣會提到自己,裴文宣注視著她,神色認真:“若有一日殿下能明白人心為何物,能走出華京,看百姓之苦,聽平民疾呼,以殿下三十年始終清明之心,才是文宣心中,最好的君主。”

李蓉沒有說話,她從裴文宣眼裏看到的,是十九歲,不施粉黛、最真實的自己。

她落在他眼裏,是最好的樣子。

好久後,她晃過神來:“可惜了,我不是個皇子,不然我倒是可以爭一爭。”

“爭不爭都沒關係,”裴文宣想了想,“若殿下是皇子,我不是個姑娘,那就頭疼了。”

李蓉聽他說笑,忍不住笑出聲來。

兩人一路閑聊著回公主府,等回了府上,裴文宣陪著李蓉一起整理行李。

不知道是因為有了孩子,還是因為放下了心結,憋了這麼兩日的煩悶,總算從心裏掃空出去,除了要離開華京的失落,倒也沒有太多的情緒。

“你出去就往青州慢慢走,路途要是顛簸受不了,就找個小鎮歇下,別累壞了身子。”

裴文宣替李蓉整理著文書,看著指揮著下人裝點著她衣服的李蓉,囑咐著路上的行程:“我在華京這邊,幫著太子處理完手裏的事,確認平安後,就會去接你。”

“行了,我知道,”李蓉見他婆婆媽媽,扭頭瞪他一眼,“我也當娘的人了,會細致的。”

聽到這話,裴文宣忍不住笑起來,看了李蓉一眼,低下頭去,將紙頁收撿好。

他們一時半會兒是不能走的,李蓉畢竟是公主,直接出城目標太大,隻能等著出事,乘亂離開。

所以他們隻收撿了必要的東西,但李蓉跪在華京生活了十九年,常用的東西也多,看什麼都舍不得,拿起來看看,又得放下去。

裴文宣見她傷感,便安慰著她:“你隻是暫時走一會兒。”

“暫時什麼呀,”李蓉歎了口氣,“我呀,去青州就不會回來了。我什麼性子你也清楚,在華京看著,難免插手。一山不容二虎,我留在這裏,時間長了,會出事的。”

“那我給你帶過去。”裴文宣從她手裏接了她最心愛的花瓶,從花瓶後探出臉來,“連著你夫君也打包帶過去。”

兩人說著話,童業便急急忙忙趕了進來,他進來和李蓉行了個禮,隨後便上裴文宣邊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裴文宣臉色急變,李蓉揮了揮手,讓其他人下去,等人都下去後,裴文宣看著李蓉:“陛下今夜打算召太子入宮。”

李蓉想了想:“你現下通知川兒和上官雅,我今夜出城。”

裴文宣點點頭,立刻讓人去通知了李川和上官雅。

沒過多久,李蓉還在屋裏,就聽外麵傳來喧鬧聲。她正選著要帶走的書,聽到李川和上官雅的聲音,不由得就頓了頓動作。

靜蘭看見她的動作,小心翼翼詢問:“殿下,太子殿下和上官小姐都來了,正在商議,殿下不過去嗎?”

李蓉猶豫了一下,想了想,她搖頭輕笑:“不,不過去了。”

李蓉在屋裏又指揮著裝點了幾個首飾盒,終於將所有東西清點完畢,她看著有些空的房間,一時有些愣神。

正發著愣,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就這麼走了?不是說要合謀推翻太子嗎?”

李蓉頓了頓,她轉過身,就看上官雅環著胸,斜靠在門前。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上官雅先行認輸:“我聽說你懷孕了。”

“嗯。”李蓉笑起來,“剛知道。”

“孕婦易怒易躁,我……”

“對不起。”

李蓉沒等她給自己台階,率先開口。上官雅愣了愣,等反應過來後,便有些不知所措。

“也……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您……也不用這麼認真。”

“昨日早上的話,是我說得不對,還請見諒。”

李蓉說得平和,上官雅安靜站在門口,李蓉低頭輕笑:“我認識一個人,與有怨,我和她是好友,但她最後為了權勢背叛了我。所以想起你和蘇容華之事,觸景傷情,禍及無辜。”

上官雅不說話,她想了想:“其實殿下說的話,我回去有想過。殿下雖是無心,但我所作所為,的確如殿下所說,有不妥之處。”

李蓉靜靜看著她,聽她問:“今日來,其實是想問殿下,您心中真的覺得,我放棄蘇容華是錯的嗎?”

李蓉不說話,她看著麵前等著她答案的姑娘,好久後,她輕聲開口:“你還記得當初,你為什麼放著太子妃不做,來我督查司嗎?”

“你說一個女人,權勢是她選擇的權力,你想要選擇。”

“想要就去得到,放棄做什麼?”

“可是,”上官雅沙啞開口,“區區一個男人……”

“區區一個男人,”李蓉打斷她,笑著開口,“你都不敢要嗎?”

“現在沒有能力,那你就等有能力。一年等不了等十年,十年等不了等一生,上官雅,”李蓉看著那個背光而站的上官雅,“你是上官氏嫡女,可你也是也一個人。記住的你的稱號,那是你的責任,但也別忘記你的名字,那是你的應有的權力。”

“愛情是這世界上看上去最沒有價值的東西,但又是一個人最基本的選擇。連感情都沒有選擇權力的世界,是不把人當人的。”

李蓉說話,兩人站著沒說話。

許久後,上官雅低頭一笑:“你老給我說這些歪門邪理。以前教我別利用感情,如今又和我說什麼別忘記自己。”